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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莫愁拿筷子戳了戳淡黄色的一块儿,软乎乎的。
陆展元往蟹壳里淋上姜醋汁,举到莫愁嘴边:“吃吧。”
李莫愁也不忸怩,就着男人的手一吸,“哧溜”一声蟹黄入口。
她弯起眼睛:“好吃。”
何沅君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
小凌波吮着指头上酸酸甜甜的菜汁,忙里抽闲为自己的师夫请功:“大姐姐,你不要光谢谢大哥哥呀!虽然大哥哥也出了一点力,可是,明明是我师父救了你的嘛!”
陆展元正在扒蟹脚里的嫩肉,闻言不禁抬头一笑:“确实如此。莫愁,一路辛苦。”
李莫愁俯首专注地看着陆展元修长细白的十指动作灵巧地从蟹脚里顶出细小的肉沫,慢慢铺满一碟底。她漫不经心地地摇头:“不辛苦。”其实走水路挺有意思的。
何沅君眼色落寞地看着两人,她想问我要谢女魔头什么,谢她赐我手臂一剑?别人只当她要救自己,只有自己明白她绝对是故意要杀了自己的!那些致命的剑光都是冲着自己的要害来的!
不过腹诽终究是腹诽,她不敢向陆展元说出自己的猜测,她明白现在说李莫愁的坏话只会引发陆展元的不满。
现在陆展元的眼睛里只有一个李莫愁。
一叶障目。
她一笑,落落大方地为李莫愁斟满一杯水酒,执杯敬她:“沅君谢李姑娘救命之恩。”
李莫愁眼观鼻,鼻观心,一小口一小口地品着蟹肉,全当没听见。
何沅君顿时露出受伤的神色。
陆展元在一旁道:“酒就免了吧,何姑娘。莫愁刚吃了湖蟹,一碰酒怕会发酒疹,到时可就糟了。”
何沅君默默地放下了酒杯。
陆展元往蟹肉里倒醋,小碟推向李莫愁:“够么?”
莫愁尝了一口,咂咂嘴:“再添点吧。”
陆展元莞尔一笑。
我的小醋坛子。
你怎么就不相信,我眼里心里,已没有位置容纳其他,从始至终,只放得下一个人。
只有你。
莫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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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三通系出名门正派,虽然在私人情感方面有背人伦,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很对得起一灯大师几十年教导的,不然他也不会在十几年后不计生死参与大胜关的英雄大会。不过他身上也有着许多江湖正道人士的通病,那就是处事简单粗暴,自以为是。
他心中既然认定李莫愁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那么杀人的手段可以忽略,目的也可以不究,只要结果是铲除江湖毒瘤,他就依然是个除魔卫道的正义之士。
到时候再抢回何沅君是两全其美。
他思量再三,觉得既能堵住自己抛妻弃子的事实,又能抢回他心爱的女人的方法就只有一个。
先下手为强。
他决定与别人联手除掉李莫愁和那个总在她身后助纣为虐的小白脸儿。
就在武三通千方百计地寻找盟友的时候,陆展元一行人到达了古塘镇。
陆家庄在镇子里有一家钱庄分号,玉暖丫头自收到自家少庄主的书信后就从吴中赶到了此处。
再次相见,她家少庄主还是那样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她家小姐也还是那样貌美如花杀气凛然神见神哭鬼见鬼愁,倒是何姑娘好像变了很多呢,眼神好阴沉的样子……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啦!
“……谁能告诉我这个会移动的骷髅架子是怎么回事?!”
哎妈吓死活人了好么!
李莫愁摸摸小凌波的头顶,介绍道:“这是我徒弟。”
玉暖一时哑然,低下头捏捏女童干巴巴的小手,露出一脸的“我都懂”。
“小姐,这是吃你做的小灶的后遗症吧?”好悲惨!看样子轻则毁容,重则丧命!
“……”李莫愁眯起眼睛,努力忍住想把刚爬上车的丫鬟一脚踹下去的冲动。
小凌波顿时找到了知音:“姐姐也吃过师父做的饭吗?”
玉暖丫头撇着嘴点头如蒜捣,两人大手拉小手立时感受到无比澎湃的革命友情!
何沅君睨着李莫愁发出一声嗤笑。一个女人不懂三从四德,不懂妇容妇工,连最起码的炊事都做不好,哪个男人会愿意娶她?
狭小的空间里嗤声显得特别刺耳。
李莫愁的脸拉得比陆展元的坐骑还长。
第二十四章
既然相看两相厌,索性就不看了,李莫愁撩开车窗一角看风景。
清晨时分镇子里落了场雨,此刻空气十分清新。
青石板铺就的街面上湿漉漉的,道路两旁长满了青苔。许是骤雨初歇的缘故,古朴的长街上行人寥寥,分外静谧,莫愁只听见马蹄声和车轱辘转动的吱嘎声。
绝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熟悉的街道映入明眸。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舍都鲜活地留存在她的记忆里。
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都是她从来不曾忘却过的噩梦。
只需一眼便已断魂。
她曾经跪在它的街头痛哭失声。她的陆郎就站在那里,拉着别的女人的手告诉她:我不爱你,你杀我好了。
他的箭上沾满了她的血。
前世的她在陆展元死后常常想,如果他那一箭射准的不是她的肩膀,而是她的心口,那该有多好。她宁可当时就死于他的箭下,也不愿他在十年后用她的剑自刎。
如今想来,陆展元果然如他所言,无论何时,他都狠不下心来真正地杀死她。
他选择忘了她。
他说我爱的人是何沅君。
人的一生总有一个人能让你刻骨铭心,总有一些话能让你矢志不忘。
那句话就像一句魔咒,日日夜夜回荡在她耳边,生生地逼疯了她。
今时往昔,记忆交错。
李莫愁渐渐分不清今夕何夕。
眼前一阵模糊,她怔怔地朝窗外伸出手,仿佛想触摸那一日陆郎绝情冷硬的脸。
白素腕,纤纤指。
冰凉如玉的柔荑突然就被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握住。
那热度让莫愁浑身一颤。
陆展元骑在马上一手持缰,为女人手掌的温度攒起眉头。
“天这么冷,手放外面干嘛?”
李莫愁傻傻地望着男人温柔的侧脸,轻声低喃:“不干嘛,我就想摸摸你。”
一抹笑意飞快地掠过男人眼底,然后另一种炙热燃烧的情绪占据了他的眼眸。
陆展元手上用了点力,偷瞄了一眼马车里的情况,布帘恰好挡住众人的视线,他抓准时机飞快地在女人的手心印下一吻。
莫愁被烫到般缩回了手,掌心麻酥酥的痒。
车内三人被她突兀的动作吓了一跳,她眨了眨眼睛,平板地对众人道:“疾风想咬我。”
疾风是陆展元新买的黄骠马。
何沅君漠不关心地转开视线。
玉暖两只眼珠灵活地一转,瞅着她家小姐染了薄红的双颊,顿时露出“这个我也懂”的神情来。
只有小凌波紧张兮兮地挪到师父旁边,扒开布帘对着陆展元跨下的黄骠马进行了一场单方面的说服教育。
疾风甩开马步,精神抖擞,神骏非常。
偶尔鼻孔里喷出两道白色哈气,像在嘲笑它背上的主人。
陆展元微微挑起唇角,安抚地拍了拍马鬃。
如花的美眷,似水的流年。
一只空荡荡的掌心似乎在表达一首世间最动听的诗句——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李莫愁的目光牢牢地粘在陆展元唇边的笑意上,心底万千愁绪哀思都随着耳畔的流水声一道东逝了。
马车不停歇地前行,缓缓驶离这座微微泛着烟雨色的江南小镇。
达达的马蹄声踏碎了街头巷尾的前尘旧梦。
往事尽如风。
第二十五章
傍晚时分一行人已临近栖霞寺,再有个把时辰就能到达嘉兴陆家庄。
玉暖丫头显得异常兴奋,拉着河凌波在一旁唧唧呱呱地夸赞家乡美,尤其特别提到了陆家庄当家掌厨吴大娘的一手好厨艺。
小凌波听得直吸口水。
寺庙周边总会有些信众茶会搭建的茶棚,陆展元路过一个三岔口正觉口渴,看了一眼路口的茶棚,又看了看天色,当即决定下马休息。
一男三女再加个幼童,五人占了个桌位喝茶。凌波经不起饿,玉暖丫头翻出些许素食糕点让孩子就着茶水吃了,起码垫垫肚子。几个大人倒是不急,再挺个一时半刻到家吃晚膳便是。
陆展元正在为几人倒茶,一抬眼便见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和尚领着两个男童沿另一条小路行来。
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女剑侠跟在三人后头,背着包袱,一脸英气。
李莫愁的脸色一变。
老和尚却已领着孩子进了茶棚讨水喝。两个小男孩长得虎头虎脑的,一看长相就是兄弟俩。孩子的眼睛四处乱瞄,看到小骷髅时两孩子瞬间毛了,指着他们这一桌偷偷咬耳朵。
小凌波对着两兄弟做了个鬼脸,低下脑袋继续吃。
大点的一个男童差点被茶叶水呛死。
武三娘给儿子拍了拍后背,先是责备了两兄弟一通,然后满含歉意地朝陆展元与李莫愁拱了拱手。
陆展元和煦地回了个礼。
童言无忌,跟小孩子实在没什么可计较的。
李莫愁观察了武三娘半晌,看她行为举止斯文有礼,如果不是浑身带着一股江湖儿女的英气,还会以为她是哪家的大家闺秀。武三娘是个让旁人挑不出半点毛病的女性典范。她是个贤妻,伺候丈夫无微不至,武三通不在时她便替夫孝敬年迈的师父,衣食起居无不侍奉老人家周周到到,故而深得一灯大师喜爱;她亦是个良母,生活中对武氏兄弟慈爱有加,而且教子有方,从小两个孩子兄友弟恭,和睦友爱。
当年武三通为救何沅君而中了自己一枚冰魄银针,武三娘为丈夫吸毒而死。
真是可惜。
她若活着,武氏兄弟在她教导下定比前世时有出息得多,最起码,不至于为了一个郭芙争风吃醋、兄弟相残。
武三娘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家庭已经被丈夫迟来的“真爱”毁了。她甚至还在为丈夫的行踪忧急如焚。她已经连续几个月没有收到丈夫报平安的书信了,她一度以为他遭遇了什么不测,直到前阵子她才打听到武三通在嘉兴突然失踪的消息。
一灯大师这才陪着她们母子三人前往嘉兴城寻人。
陆展元幼时体弱,陆老庄主没少请和尚道士到庄里做客,陆家庄素来与出家人亲善,此刻他看见如此修为的得道高僧,不免多看了两眼。
老和尚听他们一桌人是要回嘉兴陆家庄,便向几人问路: “敢问施主,老衲欲往嘉兴而去,不知该走哪条路?”
李莫愁静静地撇开视线。虽然不想承认,可是她对一灯大师有一种莫名的敬畏。
陆展元向他们详尽地指明了方向。
老和尚带着武三娘和大小武兄弟沿途走远。
李莫愁心中有点道不明的忧虑,因为无缘无故,所以更让自己生气。她见自己的徒弟还没吃完点心,而玉暖丫头在旁边咋乎个没完,想了想就自己一个人拿起宝剑走到茶棚后的竹林里躲清静。
渐渐地,越走越远。
翠碧摇空,残阳如血。
李莫愁想,人世间或许真的不存在长长久久的缘分。
一如这绿竹会枯萎,乌金会西坠。
一灯和尚也曾对众人说,一切恩爱会,是非难得久。再深的爱恨情仇也会化作云烟消散。
爱是摸不到的镜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