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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昼-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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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那里淌着泪。

子谈微微睁大了眼,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他嘴里轻轻说着:“不要哭,不要哭。”连帕子也没有拿,只用手指忙乱地抚去楚湫脸上的那些泪。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楚湫终于渐渐平静下去。

再次睡过去之前,只听见他说:

“我好想回家……”

他的眼睫毛还站着泪水,子谈低头吻去了。

“锄秋,你哪里也不要去,就在我怀里,好么。”子谈压在楚湫耳边低低地说。“你什么事情也不会有的。”

外面雨声淅沥,屋里有雨带来的风,吹着床上相拥的少年。

……  ……

楚湫病愈后,人变得有些清瘦,吃了不少饭才养回来。

他还是常常笑着,一点也没有变。只是在学习上愈发的努力了。此外,他正在学着变得懂事。他想不要再给子谈带来麻烦,他的性子逐渐变得坚韧起来。

楚湫还是普通着,平凡着,但也在成长着。

他不知道,自己这副努力学着要懂事的模样,子谈看在眼里,只是愈发地想吻他。

他的每一寸裸露的肌肤,都被窥视,妥帖地安放好。每一次新鲜的呼吸,都被无声地嗅闻。

21

至于后面的两年,很好,简直好的不可思议。没有烦扰,没有外面的世界,什么也没有。虽然楚湫努力着进步,然而还是子谈在保护着他,保护的滴水不漏。

楚湫觉得他也许有些要得意忘形了。他如今总是不太敢想的太远,怕触破了这个梦。

但是在笑得最为开心时,有什么东西一直沉沉压上心头,让他总是不能笑到底。

那个仿佛已经快要消失在记忆力的人。

楚英。

还有许多人。许多在邺都的,《破英碾玉》里的人。当时间不断逼近着故事开始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这些贵族子弟的命运将走向不可更改的灭亡。

楚湫原来打定主意,远远避开这一切就好,可是他现在不这样想了。

他的朋友在漩涡的中心。

他的禹章。

楚湫有时常常出神地望着子谈,把对方都望的不好意思。

楚湫也觉得自己太丢人。然而还是忍不住。

他只是望着,脑中一遍遍将子谈未来的人生轨迹反复咀嚼一遍,甚至比男主角楚英的剧情记得还要熟稔。

那个窝囊的,悲剧的,万劫不复的人生啊。

有一次夏天,他们两个坐在廊下听雨。山风把雨水吹得破碎,斜打在林木上,湖水中,泥土里,发出细微的轰鸣声。

楚湫长成了一个健康的,修长的青年。夏天时他还是不习惯穿着长袖衣衫,往往把袖子高高地挽到肩膀处,露出他形状好看的胳膊。

薄薄一层肌肉贴着骨骼,在皮肤上显露出优美的线条,肤色健康,然而还是有些偏白。他的一切是恰到好处的,介于瘦弱与力量之间的平衡地带。

所以说,楚湫终于成为了一个大人。

他依旧保有着一些孩子的心性,比如说现在,他正把悬空的两条小腿来回摆动着,沾到一些雨,就马上缩回来,过一会,又故态复萌地继续方才的动作。

子谈靠在柱子上,闭目歇息着,偶尔睁开眼,将视线一分为二,一半给远山与雨,一半给身边的楚湫。

他嘴角含着极浅极淡的笑意。

就在这样安静的状态下,楚湫突然朝子谈凑过去,悄声开口:“禹章。”

子谈点一点头,示意正在听着。

“我听说,有一位章小姐,是你的未婚妻?”

他没说是弓长张,还是立早章,还是甚么别的“张”,但他明白,子谈会知道他说的是谁。

子谈好像没有想到楚湫会问这种问题,顿了一会,才说:“是的。”

“听说还是青梅竹马。”楚湫继续说着,语气带了点哼哼的意思。

“……”子谈不说话了。过了良久,才轻轻问了一声:“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东西的……”

这副模样看在楚湫眼里,分明是害羞了。他觉得很好玩,不由得笑起来。

“子禹章,你这个窝囊废!你简直是一丝一毫,也比不上他!一丝一毫!”

章绾绾说的那些话忽而又压上楚湫的心头了。那个女子,她说的是那样切齿,那样凄厉,滴滴的憎恶仿佛都从嘴里渗出来。

这样刻毒,这样伤人心。

楚湫突然觉得笑不下去了。他想着:禹章,你是不知道,将来在这位章小姐身上会吃多大的苦头呀。

“你不要管我是从哪里听来的,反正我是知道了的。”楚湫坐正姿势,十分认真地说道。“禹章,你告诉我,你喜欢她么?”

子谈愣了愣,抬起头看他。

“……你说什么?”子谈轻声问,仿佛在思考他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湫看着子谈这副模样,心里有些踌躇,然而还是再说了一遍:“禹章,你心悦那位章小姐么?”

子谈沉默了很久,才回道:“陈郡章氏的婚事,是小时候父亲定下的。我与章小姐素未谋面,谈不上……什么心悦与否。”他声音愈说愈低,像是很不好意思。

楚湫这时也不知从哪里得了一腔的孤勇,便一鼓作气说下去:“好得很,你和章小姐未曾谋面就定下婚事,不是很没道理么?我看,如今这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作数的,你和章小姐,都是很好的年纪,何必被儿女情长牵绊住呢?再说,也许你们彼此并非良……”

楚湫突然住了嘴。

于是整个空间里依旧只剩下雨声阵阵。

方才,他可谓是使劲了力气,把二十世纪反封建的那套说法都搬出来了,曲曲折折弯弯绕绕说了一大段的话。而此刻,他清醒了过来,觉得自己刚才的一段话,着实很聒噪。

他有什么资格来指点呢?

子谈和章绾绾,从门第,才貌,品行上来看,都是无可指摘的相配。现在他横插出来说上这么一段,怎么看都很奇怪罢。就像个无理取闹要毁人婚姻的大恶人。

现在还不到时机,楚湫这样安慰自己。子谈不是说尚未见过章绾绾么,那就说明一切还是可挽回的,不急于一时。

不急的,不急的。楚湫拼命说服自己的同时,他的脖颈处慢慢泛出红来,一直晕到脸颊,眼角,耳根。

……自己,自己真是一直在做傻事。

楚湫的手无措地抓了两下衣服,似乎觉得没有脸面待下去,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句:“是……是我冒昧了……我只是昏了头……”然后跳到地上,飞快的逃走了。

他一直没有敢看子谈的脸。

于是子谈在后面喊的那句:“锄秋,外面在下雨,你不要出去。”也被漏在风里了。

……  ……

所以说,楚湫其实是个很贪恋温暖的人。

他就这样一直忧心忡忡地挂念着,又在努力做出尝试时,逃避过去了。于是迟早会为此付出代价。

这两年里,楚湫开始怕起春天来。春天是和子谈再见面的日子。

而子谈一年一年的春天,变得更加奇怪了。

最初是一些很细微的小伤,在眼角处一道小小的口子,但是却很深,鲜红的,像一颗泪痣垂在那里。

楚湫看到时候,非常惊讶,他开口去问子谈:“禹章,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子谈闻言,伸手指摸了摸那伤口,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带着笑回答:“你发现了?”

楚湫看他笑着,心里也松了口气:“那是当然,我眼睛可是尖的很!”

“新年里,不小心磕伤了。”子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新年里玩的开心,没有注意,于是碰伤了。子谈的语气很自然,没有任何不对劲。楚湫完全地相信了。

他那时候不知道,磕伤的话,恐怕伤口不会有这么深。细细的,尖尖的伤痕,只有金属锐器才能造成。

最好是女人的簪子。

但是这并不要紧。因为子谈身上的伤,陆陆续续愈来愈多起来。

在楚湫十八岁的那个春天,他与子谈重逢,对方还是带着笑意看向他。没有任何不舒心,不愉快。

在两人并肩走在山阶上时,楚湫照例不停的说着新年里的许多事。

楚成临又胖啦。连楚慕都长的比他高了。今年的烟花并没有凤凰可以看。

等等,等等。

突然地,子谈倒了下来。

甚至可以听见他的骨头重重撞击在石阶上闷响。

楚湫被吓了一跳。很快地,他马上反应过来,迅速蹲下去扶住子谈:“禹章!你怎么了!”声音抖得厉害,甚至有些轻微的变调,他的确被吓得有点狠了。

然后,楚湫看见,子谈的膝盖处,明显的渗出血来,慢慢把白色衣袍浸湿了。

“膝盖……”楚湫下意识地用手摁住那上面的血。“你的膝盖什么时候伤的……你……”

子谈伏在地上,有些狼狈。从他的袖口滚出一串银链子,上面坠着一只大元宝。看上去是小孩子带的手链。

子谈伸手把链子小心地捡起来,递给楚湫看:“锄秋,我有了一个弟弟。”他脸上还是笑的。

楚湫看着那链子,摁在子谈膝盖上的手已经被血浸透了。

曾经的曾经,当楚湫对于子谈的印象还只是凭借《破英碾玉》里的只言片语构成的。

那时他知道,这是青阁子家的嫡长子,是尊贵无比的。只是有个很泼辣的妻子,来带给他不幸。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的。

当初楚湫向云康打听到的只言片语又回响起来:“禹章很讨他父亲的嫌,他父亲一直想着一心一意再生个儿子,把他替下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楚湫想着,他的父亲不爱他,那么母亲呢,母亲总是爱他的吧,他曾经不是一直带着他母亲给的项圈吗。

而现在,他父亲终于如愿了,让子谈有了个可以把他替下来的兄弟。楚湫此刻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破英碾玉》中的剧情在许多方面发生了改变,而是有些恍惚地想:原来不幸是可以叠加在一个人身上的。

楚湫伸手打掉了那个链子,银链从山阶上一级一级滚下去,丁零当啷地响。

楚湫抓住子谈的肩膀,大声地喊:“我才不管你有没有什么弟弟,你现在要紧的是治一治你的膝盖!”楚湫说了几句,声音里带了些哭意。他伸手抱住子谈:“禹章,你能不能说出来,你说出来吧……”

他在哭着。

而子谈,依旧在笑着。



番外 友谊地久天长

1997年是海子逝世九周年,这一年,楚湫十五岁。

春天的时候,楚湫的中学语文老师教了课本上海子的一首诗,叫作《四姐妹》。

它的开头这样写道:

“荒凉的山岗上站着四姐妹

    所有的风只向她们吹

    所有的日子都为她们破碎 ”

没由来的,楚湫很喜欢。

他听着同学们一遍遍的朗诵,总觉得这首诗还是应该要一个人念,才算好。

一个人,低低地,轻轻地吟诵。

上课的时候,有同学举手问:“老师,这首诗讲的是什么啊?”

老师支了支宽边眼镜,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同学们,这首诗是讲爱情的。”

爱情,那时还是个很时兴的词。

同学们哄堂大笑起来,有些调皮的男同学挤眉弄眼地吹起口哨来,女生则害羞地把头凑在一块,不住地“哎哟”。

老师只好非常生气地双手用力拍着讲台:“肃静!肃静!”

…… ……

学校与课堂的回忆,仿佛已经是很茫远的事情了。

楚湫站在山岗上,回想起来,有些怅然。他踮起脚尖去望远处的山岚,仿佛在望他的故乡。

低低地,他不自觉地念起来了:

“荒凉的山岗上……站着四姐妹

    所有的风只向她们吹

    所有的日子,都为她们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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