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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越陵这一晚被父母强制住院。
他自己从没挨打过不懂,苏靖远被挨打惯了没意识到严重性。
额头的伤缝了三针,脑部拍CT后得出轻微脑震荡的结论,身上的伤也挺重的,胃部被打得轻微出血了。
医生说,很难想像他这么个半大的孩子居然能挺住。
陆达庚和温雅丽心疼得叨念个不停,非要揪出打陆越陵的那个人送派出所。
陆越陵说了好几次别人比他伤得还重,好不容易才压下父母的怒气。
苏春江这晚没回家,他经常这样,喝醉了打苏靖远,然后又出去,不知上哪鬼混,苏靖远暂时得了清静。
跟陆越陵坐同桌后,怕陆越陵嫌弃自己身上的怪味,苏靖远每天晚上都洗校服,这天晚上洗得迟了,怕第二天干不了,拿着葵扇不停扇风,人工吹干。
他家没有电风扇,没有电吹风,更加不会有洗衣机脱水机烘干机。
苏靖远带着满心喜悦去上学。
直到上课铃响,陆越陵的座位都是空的。
老师课堂上讲了什么他一个字没听进去。
高海洋也在频频回头瞪他。
苏靖远以往一直低着头,从不敢和哪个同学对视。
这一节课,同学惊奇地发现,苏靖远和高海洋两人“眉来眼去”,恨不能把目光粘对方身上。
下课铃响后,苏靖远迫不及待朝高海洋的座位走去。
“你知道陆越陵为什么没来上课吗?”
他在教室里几乎就是哑巴,被欺负狠了也只是埋头低声呜咽,这一开口,全班同学都愣了愣。
低沉清透的嗓音,微带变声期的沙哑,却不影响美感,像蒙着一层薄雾,因为不甚分明,所以格外诱人,好听得一塌糊涂。
高海洋的同桌女生程雯捂住胸口,低声叫道:“天啊!真糟蹋。”
这么好听的声音,为什么由怪味鸡口中传出来,众人表示同感。
高海洋本来紧绷着的脸倏地放松,唇畔挑起轻蔑而鄙夷的笑容。
“陆越陵也是你能问的吗?怪味鸡,不自量力。”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同学怪笑。
这比喻虽然性别不对,可是似乎很贴切,很快得到其他人的响应,众人一起哄堂大笑。
高海洋大乐,拿起铁皮笔盒,像弹吉他一样锉锵锉锵弹起来,一边唱:“有一只癞蛤…蟆,想呀想吃天鹅肉呀想呀么想呀……”
“高海洋你太有才了……”笑声更响了,有人拍着桌子合唱,很快地,就成了全班苏靖远之外所有人的男女声合唱。
苏靖远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泄了。
回到座位上,到脸深埋进胸膛,敏感脆弱且胆怯,拼尽全力想把自己化身隐形人。
苏春江也许是被陆越陵打怕了,也许是去哪里鬼混了,连着好几天没有回家。
以往,他没有回家的时间就是苏靖远的天堂,简单平静,这几天,他的心却一直被什么东西撕扯着,没有任何知觉,苏春江有没有回来会不会打他,他不在意了,他每天早早到学校,最迟一个离开,只是想能碰到陆越陵。
他的明目张胆引起了同学,特别是高海洋的强烈不满。
血气方刚的男孩子捉弄起来人越来越狠,花招也不再停留在捉毛毛虫划课本封皮等小儿科上,有一天,课间苏靖远去厕所时,他的椅子被人用橡皮和胶带固定了一个圆规竖着。
少年的心残忍得理直气壮,无所顾忌。
众人乐呵呵笑着,等着看苏靖远被爆…菊。
爆…菊,这个词不知谁先说出来的,立即得到大家的喜爱。
苏靖远回来时看到那个圆规了,他低着头,紧盯着那个圆规很久。
众人为图谋失败忿忿不平。
在他们一口气叹了一半时,苏靖远沉默着,没有拿开圆规,直直地坐了下去。
瞬间,他的眉头痛苦地皱起来,长板凳底下,细细的血珠一点一点滴下。
“他疯了不成?”程雯惊叫。
众人一齐眼直了。
火苗烧得很旺,点的却是一堆湿柴,凑了过去,不止没点燃,还很快自身也熄灭了。
苏靖远望着隔了两张书桌的高海洋,轻声问:“陆越陵怎么还不来上学?”
他明明看到那个圆规却坐了下去,就是为了问陆越陵的消息!
高海洋觉得愤怒,他拿起一个圆规,如法泡制,而后,重重地坐了下去。
我就是跟你一样受伤也不会告诉你。
“啊!”尖叫声直冲云宵,整栋教学楼都震颤了一下。
陈思容急匆匆奔了来,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气得大发雷霆,骂高海洋:“陆越陵请病假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又骂苏靖远:“你就不能来问我吗?我是班主任老师,还有比我更清楚的吗?告诉你,陆越陵跟社会上的混蛋打架,重伤住院,学校给他记了一个大过,就这么回事。”
重伤住院!
原来那晚他伤得很重,自己太大意了。
陆越陵是见义勇为,学校不能记他大过。
“老师,不是这样的……”
“闭嘴,马上给我躺下。”陈思容厉声喝,打电话喊救护车。
苏靖远和高海洋一起被抬上救护车送进医院。
苏靖远只是皮外伤,铅笔扎的是屁股边沿,擦擦消毒水,止了血,包扎一下就行。
高海洋真真切切被爆…菊了,圆规头的细尖还断在□□里面,动手术才能取出来。
班级里发生如此恶劣的事件,陈思容头晕眼花,苏靖远从诊疗室出来,缠着她问陆越陵的情况时,陈思容没好气地说:“这栋楼的十楼36号病房。”
也许还是把陆越陵跟苏靖远调开的好。
他们同桌后,陆越陵就受伤了,而那天,他是去苏靖远家送作业本的,也不知跟苏靖远有没有关系。
高海洋的受伤虽然咎由自取,可是,归根结底,也和苏靖远脱不了干系。
电梯迟迟没有停下,苏靖远转身朝步梯冲去。
担心陆越陵的伤势,也担心,陆越陵和高海洋那么要好,听说高海洋因为和自己斗气受伤了,会不会不要自己这个朋友了。
站在病房门口,苏靖远的手在颤抖,就在他怯懦地打算转身离开时,房门从里面拉开了。
“我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可是半天却没听到敲门声。”陆越陵咧着嘴笑。
苏靖远第一次看到他穿校服以外的衣服,天蓝色T恤,外面套着一件休闲羊绒薄衫,下身是紧窄的牛仔裤,双腿显得特别长,年轻而充满活力。
他看起来气色不错,苏靖远呼出一口气,爬了十层楼,这会儿反应过来,腿软得站不住。
chapter4
“你比我更像病号,怎么啦?你爸又打你了?”陆越陵原来快活地笑着,突然变了色,猛一下撩起苏靖远的衣服检查。
七天过去,后背的青紫消退了,破皮受伤的地方也结了痂脱落,只留下白色的浅淡的痕迹。
“不错,恢复的挺好。”陆越陵摸了一下,苏靖远激凌凌颤了颤,好在,陆越陵很快收回手,把他的衣服拉下。
“我爸妈买了很多水果零食,快过来吃。”陆越陵笑着往病房里走。
很干净的单人病房,床头柜上摆着一个大果盘,果盘里有苹果、梨、葡萄,窗帘拉开了,阳光充沛,陆越陵脸上带着笑容,亲昵而温和地朝他招手,苏靖远熏熏然如坠梦境。
“你的伤怎么样?”许久,他才憋出了哽在喉间的问话,这句话说出来后,忽然间,这几日的担忧和委屈上涌,眼睛瞬间红了。
“没多大关系,你看我这不壮得像头牛吗?”陆越陵做了个扩胸的动作,满不在乎挥手臂。
“我很担心你。”苏靖远说,目不转睛看着陆越陵。
“我知道,所以才让高海洋告诉你说我被我爸妈强迫住院了。”陆越陵拿起一个苹果,水果刀转动,眨眼工夫,薄薄地苹果皮整个脱落,把苹果递给苏靖远。
他是第一个给自己削水果皮的人,苏靖远咬住苹果,很辛苦才压下涌到眼眶的泪水。
“你怎么这么多天才来看我?”陆越陵在病床上坐下,倒靠到床头上,眼睛炯炯有神盯苏靖远:“我以为,凭咱俩的生死交情,第一天你就会来看我的。”
高海洋那混蛋没有把他住院的消息告诉自己!
之前忐忑不安,怕陆越陵知道高海洋受伤迁怒自己,这会儿,苏靖远不怕了。
愤怒让人胆子变大,苏靖远一五一十把这几天的事儿说了。
高海洋联合同学欺负他的事,下意识没说,只是说自己问高海洋,高海洋不肯说,以及下午的圆规事件。
“你们……怎么就弄成这样?”陆越陵拍额头,身体往下滑了滑,那个角度是光线死角,他的脸因而变得有些阴郁,眼里有与他之前的开朗截然不同的忧愁。
“对不起。”苏靖远低声说,无措地抓着裤子,想在床沿坐下,坐到陆越陵身边,又不敢。
“我知道不关你的事,除了你说的这些,这几天,他们还可劲儿捉弄你了,是不是?”陆越陵抓过苏靖远的手,亲密而无奈拍了拍,叹道:“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呢。”
他的手宽大厚实,带着活力十足的人特有的高体温,温热的接触如电流,苏靖远整个人不易觉察地颤了一下。
“我保证尽最大努力跟高海洋和睦相处。”他举起手,庄严地发誓。
“傻瓜。”陆越陵被他的一本正经逗笑了,一巴掌朝他脑袋扫去,半路上又顿住,改成抓着他的头发揉搓。
苏靖远以往见过他这个动作,他和高海洋,和其他同学打闹时,都爱这么一巴掌招呼过去,那时他是旁观者,只觉得那画面那么美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能得到这待遇,而且,显然是更好的待遇。
陆越陵舍不得呼扇自己,他揉摸着自己的头,其他同学从来得不到的疼爱。
苏靖远半阖起眼,鼻腔里呜了一声,脑袋贴着陆越陵的大手蹭了蹭。
“靠,我说你属猫的吧,这么会撒娇。”陆越陵大笑,发狠作弄苏靖远脑袋。
苏靖远傻傻笑,睁眼看他,两人的目光隔着一个手肘的距离静静对视。
百叶扇窗帘被风撩起,咔嗒一声响,窗外不远是一棵高大的杨树,麻雀在枝头啾啾鸣叫,扑打着翅膀,从树枝这头落到那头。
这个秋天的下午有些热,又不是很热,恰到好处。
苏靖远后来被陈思容上来喊走了。
高海洋做完微创手术了,得住院观察三天,他爸妈赶过来了,陈思容得先回学校。
苏靖远粘粘糊糊,最后还是陆越陵告诉他自己明天就去上学了,他才一望三回头跟陈思容离开。
陆越陵出院回家后第一件事翻箱扒柜找自己以前的衣服。
“妈,我刚升中学穿的校服呢?我那件羊绒外套呢……”
“找那些做什么?”温雅丽不解。
“要送给一个同学。”陆越陵扒到想找的,提着衣领看,大小看着苏靖远穿正合适,满意地笑了。
“现在年轻人不追名牌就挺好的了,谁肯穿别人穿过的旧衣服。”温雅丽嘀咕,担心地问:“儿子,给你同学旧衣服他会不会认为你是在侮辱他?你要是实在想送他衣服,咱们去买两件新的。”
“廉者不吃嗟来之食,新的他不会接受,反不如送旧的不会给他压力。”陆越陵笑道,又挑了几件大小适合苏靖远穿的,找了个袋子胡乱塞进去,一溜烟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