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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房间的照明很巧妙,落地台灯、镂空的金属灯、黑色的金属风台灯……整个房间没有顶灯,最要命的是站在落地窗边就直接可以俯瞰整个城市,没有阳台,落地窗就等于大厦外墙。我在窗边往下望了一望,顿时觉得脚底发麻。
“好了,参观完了。”我转头问他:“客卧在哪?”
“你想睡觉?”
“这么跟你说吧,”我把他手腕上的表抓起来看:“我的意识还能支持三分钟左右……嗯,现在只剩两分半钟了。”
“在这睡吧。”他替我铺床:“要睡衣吗?”
“一分半钟。”我指门的方向:“转过去。”
他转身,我脱下牛仔裤和衬衫,钻进被子里。
困到极致的时候,躺下的一瞬间会有一种人都要陷到枕头里去了的感觉,好在纪容辅的床很舒服,枕头是羽绒,床垫比我的贵,床单大概是提花丝光面料,太滑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人的床能比失眠症患者的床更舒服,比如我。
我失眠很严重,大概跟作息有关系,翻来覆去几个小时都是常事,最要命的是累极了的时候失眠,睡不着,但是意识又不清醒,那感觉简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年白毓写情歌给叶桑青,写失眠:“但周围空气里只要有你在,我拳头就放开,睡得像小孩”,粤语歌真适合讲情话,怎么肉麻都不显尴尬。
我不知道纪容辅对我还有催眠的作用。床上是干净的木香调,这是纪容辅的领地,我不应该在这里的。但这里的被子蓬松柔软,连空气都似乎可爱许多,我胃里的粥温暖无比,我竟然懒得警惕什么。
床垫太软,我感觉整个人像陷在泥沼之中,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最后被缓缓包围,睡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希望纪容辅不要跟我一样有裸睡习惯。
第21章 醒来
醒来时神清气爽。
我许多年没有睡这么好,为了这个也不能轻易放弃纪容辅。房间里很暗,像深夜,只有窗帘下透出一丝光,不知道是灯光还是夕阳,我腰上搭着纪容辅手臂,沉甸甸的。他安静地睡在我身边,身上有好闻的味道,俨然和我已经熟识多年。
看来他比我困,到现在还没醒。
我伸手想按亮台灯,手伸到一半改变主意,小心翼翼转了个身,在黑暗中仔细观察纪容辅。
这人长得真好看。
其实我有生之年极少跟人亲近,连父母也没有。我对肌肤接触的阈值很低,同时又有点反感,这大概是我写不出好摇滚的原因。摇滚唱的是渴求,脆弱皮囊下炽热的渴望、爱、愤怒、被压抑后的爆发和自由奔跑的感受,我一样也没有。
我这样一个人,竟然也会这样亲近另一个人,真是个奇迹。
我现在大概处于喜欢上一个人初期的肌肤渴求期,很多情侣跟连体婴一样腻在一起多半是这原因,人类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动物,一切情绪最终都寄托于肉体。
我向来自认理智,竟然也忍不住伸手摸他鼻梁。
他的眉毛浓密修长,眼窝很深,睫毛轻轻地扎我的手掌,脸颊窄,鼻尖有很舒服的弧度,我摸到他唇角,他却忽然笑了起来。
“纪先生,装睡不是好习惯。”
“我知道。”他笑着亲我嘴角:“但是林睢先生,趁人之危也不是。”
我睡到脱力,根本不想动,任由他有一下没一下亲我脸颊,猫科动物睡醒后都很慵懒,现在的纪容辅很安全,就是有点多动症,把我当做大型玩偶,里里外外摸了一通,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我懒洋洋躺着,脊背贴着他胸膛,可以感觉到他清晰的心跳声。我们都不想打破此刻的氛围。
房间里很安静,他的被子确实很舒服,蓬松暖和得像云,当然也可能是我心理作用,爱屋及乌。外面大概下了雨,又或者是空调打得太低,我有种风雪天躲在家里喝热咖啡的感觉,这种天气最适合听爵士,慵懒舒适,“你在想什么?”纪容辅忽然轻声问道。
“我在想晚上吃什么。”我向来没什么情调。
纪容辅笑起来。
他常因为我的话笑起来,有时候是我说的话真的有趣,更多的时候像成年人宠溺任性的小孩,有种了然于心的宽容。
他站得太高了,看我如同俯视,一切都清清楚楚。换了别人,这也许是好故事,可惜我脑有反骨,就算明知自己并非他对手,也要试试能不能翻出他手掌心。
“纪先生,那你现在又在想什么?”
他听懂我话里挑衅意味,仍然笑,弯弯眼睛,琥珀色瞳仁漂亮得像宝石,太聪明的人常常给人错觉,仿佛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原谅。
他说:“其实我两个小时前就醒了。”
“那这两个小时里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空调是不是有点低,你什么时候会醒,”他的手指修长,弹钢琴一样数我肋骨:“我在想,你的睡相真好看。你讨不讨厌杜宾?后天开始忙并购案,也许每晚都要加班,后来我想,等你醒过来,就带你去吃惠灵顿牛排吧……”
真是好情话。
现在娱乐圈演员越来越偶像化是有道理的,长得好看的人就有这点好,报流水账都像无比深情。
我很喜欢纪容辅的聪明,也喜欢他的进退有据,他永远不会狼狈,哪怕是我出言不逊,他也能笑着轻松化解。
但他有点太聪明了,也有点太进退有据了。
人在想取悦一个人的时候,是会很有魅力的,像鸟类炫耀羽毛,然而当你开始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却总会变得无比笨拙。
那天在喷泉边我弹错三个音,贡献我毕生最差的吉他live之一。
所以我怕纪容辅。
我怕他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温柔看着我的眼神,怕他此刻瞳仁里的光,这眼睛后面的人远比我聪明也远比我从容。我伸出手就能碰到他脸颊。然而就算他离我如此近,我们之间却像隔着银河。人类就是这样,就算此刻离得再近,两个人终究是各怀心思的灵魂。
我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我不会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我。
我不会知道他有多喜欢我。
这游戏规则如此,问出来就输了。
尽管我深知,就算我不问,也依然输了。
因为纪容辅永远不会想这个问题,他不需要想这个问题,他有着这么好看的面孔,这么优越的出身,他穿西装的时候干净利落得像一棵树,他这么聪明,永远能看穿我的情绪。他永远淡定,永远宠溺地笑着。因为他永远不会像我一样狼狈,像我一样惶恐。
他永远也不会像我喜欢他一样,喜欢我。
我心底涌起神秘而巨大的悲哀,像海潮一样淹没过来。我忽然抬起手来,捂住了他眼睛。
纪容辅有瞬间的惊讶,但他很聪明,他很快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我不想让他看见此刻我脸上的表情。
暖和的木香调围绕在周围,他仍然像太阳一样浑身散发着温暖,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如果有机会回到过去的话,我多想回到那天的泳池边,我会从容一点,我会再优秀一点,也许他会先喜欢我。
那样也许我们会有更好一点的结局。
纪容辅的皮肤很好,像暖玉,我手指碰到他的眉毛,他的眉骨很好,眼窝和鼻梁构成很好的明暗对比。然而我的心脏在发抖。
“纪先生,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要交换吗?”他笑着打断我的话。
“交换什么?”
“你告诉我一个秘密,作为回报,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真是幼稚的游戏。
“那你先说。”
纪容辅眨了一下眼睛,睫毛划过我手掌心,这感觉像心脏被触碰,我几乎本能地缩回手。
他说:“那天在喷泉边,我其实没有在听歌,我一直在看着你。当时我在想,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他这样狼狈,却仍然像一只落入陷阱的鹤。”
我的心脏狂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的脸颊滚烫,一直烧到后耳根,像是点了一把燎原火,几乎要连心中壁垒都烧塌。
纪容辅拿下我的手,按在他胸口,然后他抬起手指,点在了我心口上。
他说:“林睢,你看,你以为我比你强大,所以你总想刺伤我试试看。然而此刻你手掌下的这个,和我手下的这个,是完全相同的灵魂。”
真是好情话。
我手掌下,薄薄的皮肤和血肉肋骨之后,纪容辅的心脏在清晰地跳动着。他看着我的眼睛,琥珀色瞳仁澄澈如晴空,如此坦诚,如此诚恳。
然后我说:“纪先生,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我说:“其实那天在清樽,我是故意接近你的。”
…
我写给他的那首歌,我昨晚为之通宵的那首歌,我只想好了寥寥两句歌词,一句开头,一句结尾。
那首歌的最后写道:“如果你认识以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
纪容辅没有见过以前的我。
他不会原谅我了。
第22章 刺猬
纪容辅涵养是真的好,没有直接打开落地窗把我扔下去。
所以我干脆趁着他换衣服的时候溜了出去,打车回家。我这人就是这样,精通各种方式的不告而别。
以前我有段时间有点心理变态,整夜整夜地失眠,常打开电视看地方台的深夜情感节目,看各种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人上节目哭诉,“他不爱我了”“她出轨了”“他整天打我我还是离不开他”,这个节目的中心思想,用一句话可以概括,叫做:再蠢的人都有性生活。
人性好像天生是贱的,很多人喜欢上一个人,就好像把脑子都交了出去,不管别人对自己怎么坏,都没法下定决心离开。我虽然没有这么蠢,也心有戚戚然。
谈恋爱是一件高风险而无收益的事,越是聪明的人,到这时候就越可怜,因为明明清楚后果,却还是一往无前。整个华天我最尊敬的人其实是叶霄,真正的天才,狐狸一样聪明。然而每次聂靖和人传出新绯闻,他眼睛里的光还是跟晴雨表一样暗下来。
喜欢人这件事,其实是把自己的胸膛剖开,拿出自己的心脏,双手交到别人手里,别人会怎么对待,视若珍宝还是弃如敝屣,捧在手上还是用脚碾碎,都是你无法掌控的事。
运气好一点,两情相悦,不过是锦上添花。万一中头奖,明珠暗投,后果却是毁灭性的。
我不像纪容辅一样做金融,却也懂得这风险收益比不划算。
但是道理是道理,森严得像铁石,牵扯上纪容辅,他笑起来的样子,眼睛里的光,上一秒还可以轻易触到的呼吸和心跳,像石块的缝隙里长出植物,一切都生动起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干脆一走了之。
…
“停车。”
我在那一大片蔷薇面前下了车,下过一场雨,花落了不少,其实白天看,这里没什么好看的,叶子上都是灰尘,地上还有污水摊,昨晚上的美好记忆更像个错觉,就跟毕业了之后回忆起母校都自带柔光滤镜一样。
我继续往前走,下午的城市有点发蔫,天快黑了,昨晚那个弹吉他的小子又在那唱歌,琴盒摆在面前,里面零零散散几张纸币,大概也就够他来回坐个公交。
我从他面前走过去,他抬头看我一眼,继续半死不活地唱着他那酸溜溜的民谣。
我走了两步,忽然转身,走到他面前。
“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