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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只是一个念头,我却引申回忆了那么多,等我终于意犹未尽,从回忆中走出,荆卓明摇摇头:“断条腿,就不好看了。”
一句不好看,否定了我的提议。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点头表示赞同:“确实,没跛条腿好看。”
不知道我的回答哪里不对,又是哪里好笑了,荆卓明竟看着我,笑开:“得寸进尺这点,果然还是一点没变。”
“难为你还记得,我当你早就忘了呢。”
荆卓明只是保持着笑容,重新端起碗,舀起一勺粥,再次送到我的嘴边:“说吧,你把俞槊怎么了?”
话题转得突兀,一勺粥杵在眼前,张嘴也不是,不张嘴也不是。
张嘴实在是食之无味,不张嘴,先前咽下的那一口还在胃中。
“你觉得我必然应该对俞槊做点什么,对么?”
荆卓明挑眉,示意我说下去。
他总有那样的本事,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你明白他想要你做什么。
“你不妨想想,我有什么立场对俞槊下手?”
我张口吞下那勺粥,甘甜滑腻的触感在口腔内弥散开,安抚着紧绷的神经,满足地细细咀嚼,慢慢咽下。
这粥必定小火慢熬了很久,不吃,着实浪费。
“想不出么?那我帮你说吧。”
荆卓明看着我,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我只当在唱一出独角戏,自说自话倒也不显得突兀。
“俞槊于我,是不死不休的情敌,你荆卓明昔日对我有多好,我现今就该对俞槊有多恨,对么?”
荆卓明还是不语,只嘴角微翘的弧度,表明了自己的笃定。
他向来是如此笃定。
笃定我对他的感情。
笃定我即使心中有恨也不忍对他下手,笃定我会找俞槊麻烦以泄私愤。
真真是可笑的笃定。
“你自负到觉得我宁可对俞槊做出点什么,也不舍得对你下手,对么?”
荆卓微笑着将银耳粥送到我的嘴前。
“你错了,荆卓明。我方束珺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向来恩怨分明,该是谁的错,我便找谁的麻烦。你自己做下的事,我还不至于跑去砸他的场子!我虽见不得俞槊好,却也不会主动去害他的命。”
“还是,你也觉得,你对不住我?我若不对俞槊做点什么,才令人匪夷所思?”
浅浅一小碗银耳粥很快喝尽,荆卓明将碗放到了床头,收起笑容。
我自说自话了这么久,自认为字字珠玑,却拳拳打到了棉花上。闷得我有气无处撒,他终于才肯开口:“看来我不该废你的腿,该让你说不了话才对。”
“恼羞成怒了?再来说说这条腿吧。这条腿是我爱人所救,他不希望我的身体上留下哪怕一块疤痕。你荆卓明算得了我的什么人?充其量只是个不相干的刽子手,又凭什么废了它?你说,它该不该废?”
荆卓明挑眉:“你和刽子手讲什么道理?”
我闭上了嘴。
他已不再是温柔的荆卓明,我的荆卓明。
长久的静默中,荆卓明的耐心似乎被消磨殆尽,转身欲走。
“若那把枪威力大些,我怕是真要截肢,你用杀伤力那么小的枪,难道不是因为你其实根本就不确定,俞槊到底是不是为我所设计?”
我知道子弹打进膝盖的后果。
最严重的是感染致死,其次是截肢。
但是我没死、也没截肢,仅仅是瘸了。
说到底,不是我的运气,而是那把经过改造的枪威力实在够小,持枪人荆卓明的射击距离及角度也是经过了拿捏。
荆卓明也真是精明得很。
他就算废我一条腿,也废得这般仁慈,让人感恩戴德。
“若我说……”
荆卓明扬了扬手,阻止我继续说下去,而后抬脚走出了门外。
一个字也不想多听。
没有明确告知我,俞槊那事,他到底是信了还是不信。
他走后不久,有佣人将碗收了出去,自始至终目不斜视,对碗以外的东西绝不多看一眼。
倒也是训练有素。
此后五天,荆卓明没有出现过。
我虽说是被抓了回来,却是比先前逃窜的日子安逸得多。
每天只管躺在床上养伤,点滴药物一样不缺,周围一群医生时时刻刻看着。
每餐定时有人送过来,皆是些炖品,搭配各色菜式,整整齐齐摆放在面前。
只可惜近来我的胃口实在不怎么好,三筷两筷便不再塞得进去,再想多勉强,胃就会大摆架子、极不配合,将先前吃进去的尽数倒出来才肯罢休。
如此一来,尽管多日不挪动半步,却还是一天天瘦了下去。
第六天,正当我昏昏欲睡之际,门锁声再次响起。
一天之中,门总会响那么几次,佣人送餐、送水,送书供我消遣。
我只当是佣人又来送什么。
却没料到,进来的是荆卓明,身后带着一队医师。
荆卓明点头,医生们围了过来,打开携带的皮质箱子,从里面拿出各种仪器。
不知道要做什么,看得心慌。
我闭上眼睛,不去看,尽量配合。
医师倒也很善解人意,一针下去,我没了意识。
这一睡,不知道睡了多久,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换了房间。
占据了一面墙的落地窗显得尤其抢眼。
我盯着那窗户又是一阵恍惚。
难为他还记得,我喜欢落地窗。
环顾四周,我不得不惊叹,不愧是荆卓明的手笔,待遇真真是不错,作为牢房的房间里的布置以及格局,皆是华美却不失雅致。
他一贯的风格。
视野较之前好了很多,躺在床上,我可以看到窗外的树顶和布满云朵的天空,可以看到再远些地方一大片运动场地。
然而,近来老天对我实在有些苛刻,刚刚展现美景,让我松一口气,转眼又出了杀技,几乎折我一半红。
我注意到了场内的两道人影。
荆卓明和俞槊。
那两道身影我又怎么会认错?
如果是晴天,想必光线会更好些,那样我便可以看清那两人的表情。
我说呢,之所以能得了先前五天的清净,原来是因他有了俞槊下落的线索。并且,将人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
这么说来,大发慈悲将我搬到了这里,是否是他找回了俞槊,心情变好了?
只是不知道,将我换到这么间房,面对运动场上,抬头低头都能看见他们,又是什么居心。
若不是故意为之,以荆卓明的谨慎细心程度,不会不知道,只要我醒来就一定能看到那片场地。
我想了很久,也看了很久——
什么是你所缺少和向往的,就展现给你看什么。
我不看。
☆、chapter05
近来时常犯困,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觉得累得很,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快活的。
每每需要睡到天昏地暗,才能好死不活地继续拖下去。
睡过去,不知道今夕何夕。
醒过来,空对着天花板,以及窗外世界。
我每日看着窗外,运动场上有很多人。
唯独没有他。
我亦每日看着卧室门,五分钟,十分钟,进来的人里面,也没有他。
我开始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在等他。
等荆卓明来看我。
然后,试图以现在这种一只脚几乎踏进棺材里的惨状,来控诉他的不仁。
想来真是可怜可笑。
分明此刻他荆卓明挚爱在侧,又怎么会分心过来管是否对我不仁?
这一天一天,怕是快要把我给忘了吧?
睡去是天黑,醒来还是天黑,我已经颓唐到可悲。
我扬了扬手。
屋子里有监控,一举一动都会有人看着。
果不其然,不到十秒,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随后进来一位身形高壮的保镖。
保镖低着头,恭恭敬敬行个礼,询问:“三少有何吩咐?”
礼貌而又恭敬。
就好像我是他荆家人,荆家三少,而不是被他们老大废去一条腿的方家三少。
分明前不久还拦在门外,说什么也不肯我踏出房间半步。
偏偏,我这人别的不会,最擅长顺着竹竿往上爬,此时此刻不觉讽刺,反而思索着,拿捏好三少该有的表情和语气。
“我要见你们老大。”
保镖不动声色:“老大最近事务繁忙,可能没有空来见三少。”
更为尊敬。
我叹息,摇头。
连出去通报一下的表面文章也懒得去做,这直接回绝的做法,分明是摆明了他们家的老大不愿意见我。
看来,我毕竟不是荆家三少。
“三少还有何吩咐?”
“俞槊有空也行。”
保镖想了想:“老大吩咐过,不允许三少和俞少见面。”
呵。
愈少。
三少。
我低头,垂眼,作沉思状。
保镖又站了大约几分钟:“三少,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未得到我的同意,保镖走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只剩我一个。
我躺回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
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看久了,倒显得这房里太过亮堂了。
熄了灯,靠坐在床头,看着窗外。
漆黑的夜空里,原来是有几颗星的,只是方才房里的光太亮,没能看清。
我看着那几颗星,过了一夜。
临近天亮,第一束光投射进房里。
很刺眼。
我眯着眼,看着外面人渐渐多起来。
每天每天,都是一个样——
他们在阳光里,笑得放肆。而我,待在这样子的房间里,透过玻璃,看着他们开心。
“老大说过,这房间采光好,风景佳,三少心情好了,自然有助于三少康复。”
嗯,我抬头,将目光放得更为长远。
果然,除了运动场,周围还有大片的花木,此刻正值春季,一派盎然。
确实风景佳。
也确实有助于病人的康复。
只是膝盖处打上厚厚一层石膏,膝盖隐隐作痛——好不了了,却说什么康复?
加之荆家老大时不时带着愈少出现在运动场上。
分明是存心来碍我眼。
我搬起右脚石膏,慢慢地挪到床边。左脚着地,传来地毯柔软的触感。
一脚踏上去,满是虚浮。
身侧没有拐杖,只能扶着床沿,慢慢站起。
所有的重力全部压到了左腿上,尽管这样,右腿膝盖还是疼。
我试着将右脚向前迈一步。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我努力到汗滴流进了眼睛,却始终踏不下去。
膝盖疼得一抽一抽。
之前躺在床上,没有运动倒是不觉得,而现在我下床了,却走不了。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以后的每天、每个小时、每分钟,我是不是都要拖着这样一条腿。
永远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好好地走几步路?
显然,答案是:是。
不,我接受不了。
我要去拉上窗帘。
心中所想,立即付诸行动。
然而——我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有平衡力这么差的一天。
额头磕上了床脚,磕得我眼冒金星。
“嘭!”
耳边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一连串细微的脚步声靠近。
夹杂着吵吵闹闹的人声。
“三少!”
“三少有没有摔伤?”
“快去请宋医生!”
仅仅是小小的一摔,竟惹出了这般兵荒马乱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