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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尚松擦了一把脸,泪水烫伤了手心。
“不行。”
肖美人:“………………”
穆尚松恨不能回到半个钟头前,将自己的手剁了。
“…………真的不行。”
肖美人哭了:“穆尚松,你够狠。”
穆尚松也要哭了:“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明天,后天,往后,都可以。”
肖美人:“你想都别想。”
月色真美,美得让穆尚松心碎。
第30章 。
袁惜淳从前在这处学艺的时候,很自然地负责着肖美人的饮食起居,他年龄不大,性子也沉不下来,心却十分细致。肖美人算是帮袁夏梨一个忙,不收任何学费的,虽然袁惜淳没钱,但手脚勤快些,不让师傅累着,也算是抵消了部分肖美人的操劳。袁惜淳是个好孩子,童年过得苦些的关系,便更能分辨谁是真心对他好,同时亦能尽全力将自己的真心也回馈过去。
回到肖美人的住宅,如同回到自己的家,虽然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师傅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老想着把他支开。袁惜淳同穆尚松斗了气,自己也晓得没意思,心眼大得很,把这些个不愉快统统抛到脑后了,枕上熟悉的枕头,薄毛毯盖着肚子,睡得很快也很沉,连梦都没有,一觉睡到了天亮。
早晨五点,屋子里盛着朦胧的天光。袁惜淳起床,准备同往常一样,给肖美人熬一锅粥,再出门买些包子油条,回来的时候时间便刚刚合适,等吃罢早餐,再帮师傅把屋子打扫打扫,这一天便计划着充实地过去了。
踏出房门,却发现穆尚松眉头紧锁,手中揪着东西,在院子里晃了一圈又一圈,看样子是在找些什么。
袁惜淳瞧见穆尚松便烦,见他奇奇怪怪的样子,更是没什么好心情,不打算搭理他,径直往厨房的方向走了。
谁知还没走两步,穆尚松先开口喊了他。
“哎,你等会儿。”
袁惜淳道:“我有名字的。”
穆尚松有求于人,态度也不似昨日那样蛮横无理,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那个,小袁,我有事问你。”
袁惜淳毕竟年纪小,见被人称作“莽少爷”的穆尚松肯开口叫他“小袁”,已经觉得很满足了,完全没有学到自家师傅高冷无比的风范。
“你讲吧,做什么?”
穆尚松道:“皂角粉和洗衣盆在哪里?”
袁惜淳听完,低头细细看了看穆尚松手中的东西,是条亵裤。
“…………穆先生,您今年多少岁了?”
穆尚松不愿同他多费唇舌,双眉一皱,不耐烦地“啧”了声,道:“你休想打趣老子,老子还年青得很,快些说,再拖下去天就亮了,天亮了你师傅就该起床了。”
“我起床了,然后呢?”
背后冷不防传来肖美人的声音,穆尚松吓得一激灵,梗着脑袋不愿回头看。
袁惜淳幸灾乐祸,自然愿意多看看穆尚松的笑话,但师傅的面色好像不太友善,还是保命要紧,脚底抹油,留下一句“我去厨房煮粥”便匆匆离开了。
穆尚松只觉得身后有两道带着密刺的视线注视着他,从脖子一路凉到尾椎骨,汗毛都要根根竖起,但总不能一直这样僵着,男子汉大丈夫,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暗自叹了口气,转身看向肖美人的眼。
肖美人也笑眯眯,只是这笑意仅仅停留在表面,眼周肌肉纹丝不动,同穆尚松表演了一个标准的假笑。
“莽少爷找什么呢?”
穆尚松道:“找皂角粉和洗衣盆。”
肖美人明知故问:“喔,大早上的洗什么呢?”
穆尚松有些结巴:“裤,裤子。”
肖美人道:“昨夜顶忙的嘛。”
夏天真热,还没到早晨六点,穆尚松已经出了一脑门的汗。
肖美人当真给穆尚松拿来了皂角粉和洗衣盆,却坐在院子里不肯走了,眼勾勾地看着穆尚松往盆子里放水,浸湿布料,又撒了好些皂角粉上去,笨拙地开始搓揉。
穆尚松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几乎要求饶了:“你不要再看着我了,是我错了,我真错了,往后永远不这样了。”
肖美人不接他的话茬:“你在讲什么我听不懂,我不过是担心穆大当家从来也不做家事,这裤子脏得很,不好好洗洗可要不得。”
穆尚松放弃挣扎:“哎,我脏,我脏。”
虎背熊腰的大男人蹲在院子中央洗内裤确实也够丢人的,肖美人心里有个度,出了口气,心里也舒坦了,便不再调侃他,出门买早餐去了。
袁惜淳从厨房里出来,瞧见穆尚松在挂裤子,没忍住,笑了。
穆尚松脸很黑:“看什么看,你师傅出门买包子了,让你守着灶。”
袁惜淳懒懒散散的模样倒是和肖美人如出一辙,晃到穆尚松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挂在绳子上的裤子。
“穆先生,您这条裤子,估计也就只能再穿个两三次了,搓这样用力,布都要搓破了。”
师徒两开开心心地吃罢了早饭,穆尚松喝完最后一口粥,站起身来想要收碗。
肖美人道:“让惜淳收吧,你一会儿同我去个地方。”
从井里捞出几颗荔枝一串葡萄,肖美人吃得过瘾,看着日头还不算大,带着穆尚松出了门。
他怕晒,戴了草帽,帽檐低低压着,让穆尚松看不清他的眉眼,路上也不说话,只是静静走着,影子在身后拖曳,石板路久了便圆润光滑,折射出细细的阳光,倒也显得可爱,青苔布满石板间的缝隙,紧密中生出一分倔强的绿来,叫人看了也心旷神怡。
有两三个人在树荫下摆上了摊位,卖茶水,多付些钱,便在碗里掺些碎冰,是极为朴素又有效的清凉。
再往前走,老太太坐在门口,弓着背打草鞋,身侧摆着几双,供过往行人选择。也不抬头揽客,有需要的自然会过来,将心思全放在系好每一个草结上,任凭时光一点一滴从指尖流走。
穆尚松隐约明白为何肖美人愿意留在这样的地方了。没有将北城的繁华和喧嚣,也没有永乐镇的穷凶极恶,这处地方是安静的,安静且温柔,能包容肖美人慢慢将心事掏出,自己缝补,不受侵扰。
穆尚松心头有些松动,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肖美人不答,租了辆车,出了城,路上也没有同穆尚松讲一句话。
郊外树木不如城内的多,车轮飞过,掀起蓬松泥土,太阳渐渐爬到了最高的地方,热浪被风带过来,一波接一波的,闷得心烦意乱。
穆尚松掏出手帕,给肖美人擦了擦汗,肖美人转头看他,眸子有些迷离。
穆尚松道:“是不是困了?靠我这睡会儿吧。”
肖美人凑了过来,将头靠在了穆尚松的肩上,这才开口同他说了一句话。
“你身边,当真没有人?”
穆尚松道:“没有,一个都没有。”
肖美人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察觉到这或许是肖美人打开心房的征兆,穆尚松不懂得克制,当下便觉得心潮澎湃,恨不能把自己一颗真心掏出来给肖美人看。
“真没有,你信我,我对你是认真的。”
“讲话啊,任浊,你是不是不信我了,你可以去问,问谁都可以,我穆尚松光明磊落,对你更是从来不说谎话。”
“你是不是累了,还是困了,还是饿了,我们究竟要去哪里,还有多久到,我抗饿,你不行,你要是早说那么远,我就装壶茶再带些饼干出门了。”
肖美人懒洋洋地抬手赏了穆尚松一巴掌,这是让他闭嘴的意思,穆尚松晓得了,乖乖领旨。
短暂眯了一会儿,车停下了,穆尚松往窗外一看,是个寺庙。
明黄色的墙垣外坐着几个卖香火看面相的阿婆,才过中午,太阳毒辣得很,统统挤到了有树荫的地方,香客不过几个,从庙里出来已经满头大汗,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帮衬阿婆们的生意,一个个将帽檐往下拉,手中的扇子扇得恁响,快步走向远方。
肖美人和穆尚松买了把香火,进寺庙也不着急着供奉,在回廊处坐下了,盯着缓缓上升的青烟发呆。
穆尚松不知道肖美人要做什么,但不愿意打扰他,便陪在他身边坐着,数一数不远处墙壁上刻有几个罗汉,也算是能打发些时间。
肖美人道:“从前,很早以前了,我实在是想不开,又实在不愿意再过那样的生活,于是跑来了这个寺庙,想要剃度出家。”
穆尚松扭头看着肖美人,眼里全是心疼。
“后来发生了些事情,头发剃光了,和尚却没当成,那一阵子我都是个光头,现在想想,是蛮有趣的。”
肖美人笑了:“从前我顶幼稚的,我总以为信了佛法,就会免除烦恼,天底下有那么多种消解方式,没理由到了我这儿,当真连一个出口都吝啬给我留。剃了头发我又发现,该有的烦恼一分都不少,躲是躲不过的,若是自己没有想明白,信什么都没有用。”
肖美人也扭头看着穆尚松:“穆尚松,我那样对你,你仍真心待我,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一个人住的这五年,好几次我想不通,跑到兰因寺,向佛祖讨个办法,我讨了这样久,他从来都是笑。后来某一天,我开始想你,想起以前相处的点滴,一遍遍回忆过来,才发现,我要求的那些办法,那些答案,其实你早就给了我,只是我迟钝,我看不见。”
“我算不上什么好人,辜负了你太多,现在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再爱爱我。”
穆尚松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让他无法发声,心却似擂起了鼓,一声声的回音震得他脑袋发疼,眼前的肖美人渐渐变得模糊,久了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被惹哭了,可他不觉得丢脸,尝出痛的同时也晓得了久违的甜究竟是什么滋味,蝉鸣也变得可爱喜人,泪水混着汗水,正是这样的温度,一点一滴磨软了肖美人的心。
“任浊。”
穆尚松喊他。
“寺庙里让不让亲嘴?”
肖美人笑了,摇摇头。
“会被师傅们赶出去,我从前被赶过一次,忒狼狈,还是不要了。”
声音越来越小,穆尚松听不清,问道:“你说什么?”
肖美人不回他,牵起他的手,走到了香炉边,两人点燃香火,朝着东南西北各拜了拜,然后把香插好,往前走到了大雄宝殿。
佛祖仍是笑,垂眼看着站在功德箱前的两人,好似已经等了这个结局太久。
肖美人先跪下,朝佛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道:“我往后不再来叨扰您,问您要个答案了,我找到了。”
穆尚松也学他跪下,没磕头,开口道:“从前他在你这儿求的东西,往后都由我来给他,不给你添麻烦了。”
肖美人扭头瞪他:“你能不能恭敬一点。”
穆尚松理直气壮:“我们做土匪的,是拜关公的,不拜佛。”
肖美人:“…………行吧。”
第31章 。
兰因寺里种了挺多树,夏天午后的日头尤为毒辣,香客们都赶在早晨过来上香,因此这个时候,庙里安静得很,偶尔能听见挂在房檐上的铜铃被风吹动的声音。
有猫在树荫下打盹,细长的眼睛眯着,好似带着笑,很满意这般舒适的样子。
肖美人心情顶好,从前困扰他的事,放不下的执念,终于等到了一个契机解决。说是坦诚也好,言和也罢,总之同穆尚松拜完佛祖以后,觉得浑身轻松,陈旧的包袱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