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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江燃将手中的抬手捋了捋额前垂下的碎发,这个动作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那……窦老师他想怎么安排?”
“你老师说,先不要告诉你,等九月份再说。”师母叹了口气,“他考虑的比较多——你的职称材料九月份就要报上去了,到时候估计成或不成,都会多少听到些风声。如果能顺利评上副教授的话,你可以自己选择;如果没评上,再建议你去日本交流访学个一年半载,下次再评的时候多一份资历也是好的。”
窦吟中人在病中,自己精神不济,却仍然为学生的一件小事考虑了这么多,这让陆江燃有些感动:“那就按照老师的意思好了,等下学期再做决定。”
“到时候南国这边出版的事情也谈下来了,师哥可以在东京一边当访问学者,一边安心翻译书,一举两得。”庄盈盈洗完了碗,擦了擦手走出厨房,“来吧,吃杨梅。”
三人一起在沙发旁坐下,吃着杨梅聊天。
老太太一脸慈爱地看着庄盈盈:“盈盈丫头下学期就要去韩国了?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着了。不能像你老师和师兄那样,整天忙得要命,连家都不顾。”
“嗯,我会的,您放心。”
“你跟着你窦老师七八年了,我也是早就把你当成闺女了——对了,你那个男朋友怎么样了?”
陆江燃心里咯噔一下,看向庄盈盈;后者显然也是一愣,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手中也不自觉地把一颗杨梅捏出了红紫色的汁液,黏答答顺着手指流了下来。
师母显然还不知道庄盈盈和张生分手的事情,仍然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想要不你们先结了婚,你再出国?当年你老师有个学生,出国留学之后就把自己的女朋友给抛弃了……师母不是老古董,但是女生到底是等不起的……”
庄盈盈呆呆地坐着,目光中似乎有些泪意。她忽然“腾”地一声站起来,说了一声“我出去透口气——不,我先走了,师母再见”,就拿起自己的小包,夺门而出。
“盈盈!”毫无准备的窦家师母显然吓了一跳,一脸震惊地看着陆江燃,“我说,这丫头怎么了,突然这样?就因为我说了她男朋友的事?”
“是‘前男友’。”陆江燃急忙跟着站起身,双手扶住老太太颤巍巍的身躯,让她重新坐下,“师母,坐。因为盈盈和张生年前就分手了,所以……”
“他们分手了?天哪,我也不知道啊!”师母又是惊愕又是后悔,急得说不出话来,“这,江燃,她是不是生气了?”
“没关系的。这样吧,我今天也先走了,您跟老师打声招呼吧。我去劝劝她就好。”到了这份上,做师兄的只有穿好自己的外套、提起电脑包,满怀歉意地安慰道,“放心吧,我先走了。”
“好。你……你帮我好好劝劝她啊。”
第四十七章 万缕千丝终不改
陆江燃在楼下的公共花园里追上了庄盈盈。
夜晚的花园中静静开放着不少不知名的小花,渺茫的花香飘散在热闹的万家烟火之中。
庄盈盈垂着头沿着小径慢慢地踱着步,夜色中,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身影显得格外清瘦。
“盈盈,师母她是无心的,你别生气。”陆江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快一些,“不是早就走出来了吗?怎么又不开心?”
“我没事,师哥。我知道师母关心我,怎么会生气。”
“那是怎么回事?”
“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心里有点堵堵的。”庄盈盈回过头来勉强一笑。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仔细看,脸上甚至还有隐约的泪痕。
“原来是这样。”听她提到自己的父母,陆江燃一时无话,只能陪着她慢慢沿着小径散着步。
“过年的时候,说了要去韩国……还说和张生分手了。我妈问我,这么多年辛苦读书,到底图什么?工作怎么找、对象怎么找,未来的路在哪里也不知道……有时候甚至我自己也在犹豫,选择这条路到底对不对?”
“盈盈……”
庄盈盈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盯着陆江燃的眼睛:“师哥,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她这么说着,一面伸手在自己的黑色小坤包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个东西交到陆江燃手上:“前几天就摘下来的……一直想给你,可是……没有勇气。”
说后面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不自觉地离开对方的脸,而是飘飘悠悠地往下看去,在虚空中漂浮了一阵之后,落脚在近处花坛中的一丛小花,语气也几近嗫嚅。
陆江燃低下头,摊开手,落在他手掌中的是一条小小的柳枝。
柳树是这个季节南方极为常见的树木,仅是S大校园的湖边就种了整整一圈。这支柳条如庄盈盈所言,被她摘下来、放在包里时间已经不短了,原本嫩绿饱满的叶子开始干瘪泛黄,树木特有的清香气息也变成了一股淡淡的草腥味儿,如同迟暮的美人一样让人唏嘘。
“这是?”陆江燃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嗯。”庄盈盈下定决心似地点了点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还有什么能够支持着我走这条路的话……”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也不必说出口。
陆江燃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他研究生时代是中国古典文学的高材生,自然知道“柳”在中国古代文学中不一般的地位。
“柳”音同“留”,“丝”音同“思”,加之这种植物形态柔美婀娜,招摇翩跹,故在古典诗词之中常常被用来表达离愁别绪,尤涉男女相思、缠绵悱恻之意。
《诗经?采薇》之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可谓以“柳”入诗词的滥觞。
“师哥,你不懂我的意思?”
陆江燃不好随意承接,只怕误会了他的意思,笑了笑:“柳暗花明又一村?”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姿态太不爷们儿。可是此刻庄盈盈情绪低落,他实在不愿意再去打击对方了。
“不是。”庄盈盈依旧看着近处的那丛小花,用低哑温柔的声音悄然道,“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
陆江燃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此刻师妹的目光让他想起了他的学生苏冰雪,一样的热切、期盼,还夹杂着一点女性特有的柔美与羞怯。虽然他们师兄妹俩感情不错,常常出双入对,也曾被师长误会成一对,但当时的庄盈盈有正牌男朋友张生,即便传出什么小绯闻,两人也都没有在意过。现在的庄盈盈孑然一身,他反而显得有些被动了。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站了好几秒钟,庄盈盈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脸问道:“师哥,你是拒绝我了吗?”
“盈盈……”
她到底不是像苏冰雪那样单纯直接的小女孩子,而是个多愁善感、带着东方古典含蓄美的女子。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话说到这里,她自然已经明白陆江燃的心意。既是如此,清高傲气如她又怎么会放下身段再加痴缠?
庄盈盈勉强勾起唇角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又疲惫又虚假,简直比哭还难看。她一面笑着,一面毫不犹豫地夺过陆江燃手上的柳条,随意扔在了地上:“我懂了,师哥,我先走了。”
“等一下。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她转身离开的样子让陆江燃几乎就要相信她已经毫不留恋了,“你若无心我便休,何苦自取其辱?”
“盈盈!”
陆江燃刚要拔腿去追她,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看屏幕上闪烁的视频请求,又看了看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白色身影,最终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江燃!吃饭了吗?”程汶显然是刚下戏,连脸上的妆都没来得及卸干净,就躲在化妆间里跟他视频。
“吃过了,你呢?今天累吗?”陆江燃将手机拿远了一点,看着镜头里微笑的英俊青年,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还好啦,今天收工早,等会儿就回宾馆再吃晚饭,放心吧——你这是在哪儿呢?黑漆抹乌的。遛狗吗?”
“是在窦老师家楼下。今天去看望了老师,和我师妹一起。”
“窦老师身体还好吗?”
“还行吧。”陆江燃一面答话,一面下意识地蹲下身,将被庄盈盈随意丢弃在地的柳枝捡了起来,顺手放在了旁边的花坛上。
“那是什么?”眼尖的程汶发现了在镜头中一晃而过的诡异树枝。
“哦,柳条,是庄盈盈给我的——额,算是礼物吧。”
“礼物?什么意思?现在流行送这种纯天然的礼物吗?”
陆江燃苦笑一声,下意识地脱口漫吟道:“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就是这个意思。”
“随聚随分?这是一首诗吗?”
“《红楼梦》里,薛宝钗吟咏柳絮的诗歌。”谈到这个,文学系优秀青年教师陆江燃瞬间上线,寥寥数语就将这句诗里里外外解释得通透,“说的是柳絮看似无根无情、随意飘飞,实则咬定青山、心思缠绵。庄盈盈多愁善感得很,她下学期要去首尔念书,离开故乡,所以难免有些怨言。”
程汶默默地听完,挠了挠因为上了过多发胶而显得有些僵硬的头发,斟酌着开口道:“哥,我看这个庄宝钗,酸文假醋地说这首莫名其妙的诗,怕不是想要追求你吧!”
陆江燃失笑。这个小男友平日里老是念叨着自己没文化、不解风情,可是关键时刻倒是敏锐得很,恐怕十个中文系学生也比不上他。
再说这个“庄宝钗”的称呼,虽说怎么听怎么别扭,却和自己亲妹妹管庄盈盈叫“庄黛玉”异曲同工。程汶看不惯她酸文假醋;陆灵犀看不惯她娇柔软弱,这俩活宝在一致对外这一点上倒是天生一对。
“啊!男朋友太帅真的好苦恼啊!”程汶瞧见他的表情,故作苦恼地叹着气,“我一点也不想再在剧组里呆着了!真想立刻飞回来,让庄宝钗没法抢走你。”
“她怎么可能抢走我呢?”陆江燃软下声音安慰,“还记得松尾芭蕉吗?”
——就是那个写“秋日黄昏,此路无行人”的日本文豪吧,程汶点了点头。
“没有眼里无法看见的花朵,更无心中不愿思慕的明月。芭蕉说的。”
“明月……吗?”这个自称对读书一窍不通的年轻人对于俳句却似乎有超乎寻常的领悟能力,脸上一瞬间就展开了温柔的笑容,“我也爱你。”
“乖。你安心拍戏,等我空了就去看你,好吗?”
“真的?”
“真的。”
第四十八章 家属探班
进入六月底,重庆的天气实在太热,热得人只稍微动一动就汗流浃背、几乎要虚脱。
好在整个剧组的专业人员不论台前幕后都相当敬业,从不喊苦喊累,程汶自然也得咬着牙坚持下来。助理小张更是尽心尽力,一下戏就拼命给他扇扇子、灌凉水。
濮云这人入戏越深就越神神叨叨,不拍戏的时候喜欢穿着汗背心坐在场外抽烟,苦着张脸酝酿情绪,硬把自己整成了怀才不遇的穷画家秦风。
姚琼玉是一贯的大姐风范,回保姆车上休息时会邀请程汶一起,程汶自然不好意思麻烦她,若非热的实在受不了,一般都找借口婉拒。她的粉丝也热情周到,组织过好几次探班。每逢这时候,程汶就带着小张在应援场地周围逛来逛去蹭东西吃,居然也碰到好些粉丝红着脸来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