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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看见折成长条的试卷没过多久就从他眼上掉了下来,少年因为感光而稍稍皱起了眉。郗白暗叹自己贪心,他不仅想替他贴起伤口,还想抚平他眉间的皱褶。而这回比起冒险般的触碰,他有了更好的主意。
郗白轻手轻脚地起身,靠在小窗前为睡梦中的人挡住了日光。对于怕冷的人来说,这间屋子里被刻意调低的冷气总能吹得他打冷战,而此刻日光落在背后的温度恰好地替他抵御了寒意。何乐而不为呢。
祁川醒来的时候眼前挺暗的,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下午放学。很快他望见了挪了位置的郗白,对方单薄的小身板斜斜地靠着窗,轮廓在发光。他的视线落在捧着的书页上,但他嘴角自然而然地牵着,就像也坠在美梦中。
这幅画很安静,本来就不需要声音。
雨再次降临的时候,七月已经走过了大半。天边的雷好像攒足了劲儿般使劲地响,祁川踏过水洼,淋了个透心凉,在老魏刚好演讲到一半的时候冲进教室,然后毫不意外地被赶出去罚站半小时。
没过五分钟,施钧洋也从后门滚出来了,罪名是在老魏眼皮底下传纸条,这丫故意的。祁川笑着撞了下他的肩膀,两人并排靠在瓷砖上,望着天边灰蒙蒙的云,默契地发呆。半分钟后他们又被噪音引走视线,望向不远处的一座正在施工的写字楼。不知几年后他们还有没有机会站在这里,看小城变成大城,看打着闪的云群被钢筋混泥土森林遮挡,看雨继续洗刷每一栋楼房--世界末日过后这座城是要浸在水里的,甚至变成海洋,他俩会转世成海里最调皮的怪兽。
“你想考到哪儿去?”祁川冷不丁地问。
施钧洋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从不关心这种问题。”
祁川不语,施钧洋想了想,又说,“我想考的地方我估计考不上,再说吧。”
施钧洋仰起头做了个深呼吸,看起来不是很想细聊这个话题,于是祁川没再吭声。他也后知后觉感到奇怪,自己怎么会突然问出这种事,他本就从来不关心未来。
或者说,他的未来还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逃离这里前都不会出现。
“操,今天期末放榜,”施钧洋的视线越过栏杆,看到楼下布告栏前正有几位教职工在换内页,没忍住骂出了声,“……然后又特么是家长会,这次你妈来还是你爸来?”
祁川扯了扯嘴角,“可能都不来。”
施钧洋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凑到他耳边,祁川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事呢,结果他来了一句,“叫声爸爸,我替他们去?”
在祁川对施钧洋的殴打中,半个小时的罚站延成了整堂课,老魏气得脑壳疼,结果这两人一打铃就跑了。楼下陆陆续续撑起了各种颜色的伞,学生们围在公告栏前,表情各异地围观着红黑榜。
红榜从全年级第一开始往后排到第五十名,黑榜从全年级倒一开始排到倒数第五十名。祁川的名字毫不意外地出现在了黑榜上,只不过这次可能多蒙对几道选择,他位列倒数第十一。而且前面那十位黑榜常客,此次都有缺考或者作弊记零分,以至于祁川居然还比他们高出了几十分。
少年无所谓地笑笑,正要转身离开时,他的目光往旁边一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郗白在红榜第十一的位置,就挨在他左边。他以前从未注意过红榜上有谁,这是第一次。
小家伙还挺厉害。
祁川借着身高优势站在人群外围就足够看得清楚,他再稍稍寻找一下,果然在侧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脑袋。
郗白面色平静,他盯着榜单看了一会儿,然后就默默地退后了半步,准备远离人群。红榜上的名字只是个名字,那不是他。
而这时有个胖子从里往外走出来,在路过郗白的时候刻意撞了他一下。湿漉漉的地很滑,郗白猛地被撞,身子往后一倒,差点没站稳。
是曾孝军。红榜第二十五位,班上位居第二,永远输给郗白。他当然恨啊,恨自己为什么一直会被一个怯懦无用的哑巴比下去。郗白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垫脚踩过水洼。
在郗白正要踏上楼梯的时候,曾孝军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水花溅起,他整个人面朝地趴着,摔了个狗吃屎。闻声回过头来的郗白瞪大了眼,周围一圈人也都不由地发出轻呼,紧接着议论声响起,好奇甚至兴奋的视线聚焦在了布告牌对面的水泥地上。
祁川一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一手撩了把湿漉漉的头发。他收回抬起的右腿,俯视着地上一脸懵逼的曾孝军。祁川身边的施钧洋贱兮兮地笑着,甚至吹了声口哨。
曾孝军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跳了起来,但是动作比较狼狈,整出了喜剧效果。他脸一阵红一阵白,瞪着祁川又不知道怎么骂,憋了半天才抖着声音问道,“你,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
祁川哈哈大笑两声,这儿又是一个想跟不良问道理的人。没有伞和屋檐,雨水亲吻着他的眉眼,少年走到曾孝军面前抬起手,痞气地拍了拍他胖墩墩的脸颊。
“天热,我帮你降火。”
第八章 可爱
臆想是校园传说的重要构成部分。
三节课后,祁川绊了谁一脚已经快被传成了祁川揍了谁一顿,枯燥的补课日里总算出了些新闻,厕所洗手池边的熟人碰面都以“唉你听说了吗--”作为招呼。
九班教室里僵坐着的曾孝军脸色铁青,他无意识地重复着拿纸巾擦T恤上的泥渍的动作,看上去真的被气得不轻。他想破了头也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了楼上那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不良也被淋得湿透,可对方依旧挺直了背,纯色的棉质衬衣袖子卷到手肘,小臂上凸起了一道青色的经脉。他轻易地给他带来了众人的视线,但却是以他最畏惧的方式。那些娱乐观光似的,隐隐嘲笑着的目光,毫不留情地反射他自己的丑态,让他感受到羞耻。
幼稚,太幼稚了……曾孝军恼怒于祁川恶作剧般的作为,却又在同时嫉妒着祁川。他嫉妒着他肆意而为时的笃定和帅气,毕竟无所畏惧的人才能横着走。
而祁川本人打了个盹儿后就不记得这货长什么样了,他做了就如踹一脚路边的石子一样的事,并没觉得有什么。班主任在黑板上写下家长会的日期,施钧洋趴在一边抄殷染的英语卷子,祁川百无聊赖地转笔,转着转着就想起了小哑巴在楼梯口望向他的样子。
说不清是惊讶更多还是惊喜更多,那张白净的脸上涌现了他没见过的丰富表情。郗白忘了逃开他的视线,那常年羞怯的眉眼舒展开来,带上了一抹无奈的笑意。
然后他依旧转身就跑掉了。
认识了一个怎么看都跟自己不在一个世界的人,要么会因为实在没有共鸣而渐行渐远,要么会成为眼中特别的存在,反倒在脑海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影子。郗白对于祁川来说,恰好处于了这个位置。
而且每当他快要淡忘他的时候,郗白又会突然出现,做出一些他意想不到的举动。
祁川的桌子上躺着一把黑色的折叠伞。这日早晨,通宵完直接来学校上课的祁川又进入了临近梦游的状态,他看着自己桌上的伞愣了好一会儿,要不是旁边的位置坐着施钧洋,他还以为他找错了桌子。
祁川的生活必须品里是没有伞的,小时候外婆说他火重,五行缺水,他就突发奇想地在雨天跑出去玩水,淋成水娃娃回来再被老人家一顿好骂。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他从小雨玩到了大雨,从天而降的洗礼似乎的确有着降火降噪的功效。当然,在天上的外婆估计又给他气了个半死,连同样半斤八两不懂养生的施钧洋都说过好几次:你现在就是凭年轻乱来,这么淋下去早晚要出事。
此刻的施钧洋对他笑得暧昧,不太清醒的祁川坐下来按了按额角,会错了意。
“殷染。”他朝前喊了声,“伞拿走,我不要。”
殷染正在闷头赶家长会上的发言稿,她有些焦虑地揪着自己的辫子发梢,听到祁川喊他后好一会儿才回过头,“啊?什么伞?”
祁川朝面前桌子上的东西扬了扬下巴,换来了殷染一脸莫名其妙,“不是我放的啊。”说起这个她就委屈,“上学期我送你的伞你不是丢给施钧洋了吗,我才不要再便宜他……”
“嘿!”闻言施钧洋就来劲了,“给我怎么啦!?”
“神经病啊,跟你说话了吗!”
“嘻嘻,婊砸,发言稿写废了多少份啦?”
“……”
周围一圈人都见怪不怪了,祁川还是难免被他俩吵得太阳穴都跳着疼,他从未如此感谢过准时打响的上课铃。待任课老师翻看教案,教室逐渐安静下来,祁川问施钧洋,“伞你的?”
施钧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饶有兴趣地歪头看着他。
“你再想想,还有可能是谁送来的?”
语文课自带的催眠效果已经使祁川的大脑停转,他默了一会儿便放弃思考,把伞往边上推了推,手撑着下巴会周公去了。
有的老师不管他,有的老师两年如一日地找他麻烦,祁川断断续续地睡了一上午,总算熬到了午休--午休已经成为了他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他拥有一个安逸的小世界得以安睡,哪怕那只是个狭小的器材室。
不过谁也不会想到,狭小的屋子里除了悠悠吹来的冷气,他身边还总是陪着一个小哑巴。
连续好几天的午休他们都在这里碰了面,祁川睡觉,郗白看书,赵海偶尔会出现。之前放晴的时候,郗白还和赵海一起把积灰的体操垫拖到外面拍了拍,晒晒太阳。这日祁川在校门口随便吃了份手抓饼,睁着困倦的眼晃到操场,又发现器材室焕然一新。原来是前一日放学郗白从班上拎来了扫除工具,特地将这里打扫了一番。
赵海一个五大三粗的寡言男人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但是他的眼中分明盛着对郗白一切行为的默许和关照。男人被迷彩裤包裹住的健壮双腿翘在桌上,他还是习惯穿军靴,只不过鞋带松松垮垮地垂着。郗白坐在他身边捧着一盒蛋挞在吃,看到祁川走进来后,他快速抬手抹掉了自己嘴角上的饼皮碎屑。
不得不说,看郗白和赵海呆在一块也很让人觉得违和,赵海自带着一股悍兵的威严,而郗白更像是随时会被他这种人捏碎的小动物。在祁川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俩居然已经在无声中变得熟悉。
郗白不怕赵海,他果然不是怕人,他畏惧的只是某类目光。
祁川的视线在郗白因为咀嚼食物而翕动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他打了声招呼便走进隔间。郗白端着蛋挞盒跟了进来,不需要说话,他的眼中已经写好了“你要不要吃”这样的问句。
“不用。”祁川的声音很轻,满载着困意。他往体操垫上一躺,喃喃道,“操,这赛季打完老子真不打了……”
虽然从未有见过他在另个世界中征伐的模样,但是郗白完全能想象得出来那样的画面。他仿佛能看见祁川锐利的目光,敏捷的判断,还有操控住全场的能力……哪怕隔日白天,网瘾少年浑浑噩噩,摊睡在一边,还这样自言自语地说着抱怨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