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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太阳-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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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家的房子很旧,浴霸这种“奢侈品”自是没有,热水器用了很多年,一到冬天就罢工,不是洗着洗着突然涌出一波冷水,就是水温一直热不起来。租住的小房子也有同样的问题,水流小水温低,冷天里洗澡成了尤其磨人的苦差事。
  何辛洋爱干净,身上从没有体力劳动者常见的汗酸臭,洗澡洗得勤,每次洗完都会被冻得接连哆嗦。
  对他来讲,冬天洗澡绝不是享受,而是考验意志的煎熬。
  所以裹着老虎耳朵居家棉服,浑身泛热窝在床上时,他给程洲桓打了一个电话,想说“程哥你家浴室真温暖”,那边却已经关机。
  放下手机后,他耸了耸肩,发愣片刻,下床拍了一张黑哥困觉的照片发给程洲桓。
  独居程宅的第一晚,他梦到了程洲桓。梦里程洲桓跟他说了很多话,一觉醒来后,他却怎么也记不起那些温柔得如同流云细雨的话语。
  不过微信里的一条信息让他很开心。
  他的程哥感谢了他,还叫他“洋洋”。
  “洋洋”念出来已经很亲近了,写成实实在在的字,烙在眸底,似乎又多了一番说不清的亲密。
  除夕,千家万户张灯结彩。
  黑哥还小,用不着带出去溜,好吃好喝供着就行。何辛洋无视外面零星的鞭炮声,在书房一待就是大半天,颇有“充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意思。
  黑哥像猫一样窝在他大腿上,担当自体发热的暖水袋。他时不时抓黑哥一把,黑哥嗷呜两声以示惬意,再想要多,他却不给了。
  下午订正完物理试卷上的最后一道错题,他伸了个懒腰,先给黑哥调好晚餐,再钻进厨房,开始准备自己的年夜饭。
  天黑下来,火锅咕噜噜地冒着泡,他站在厨房门口,一边就着麻辣肉丸子扒拉白米饭,一边看着春晚嘿嘿直笑。
  程洲桓打来电话,他刚一接起,就打了个响亮的嗝。
  程洲桓笑起来,声线温和,“新年快乐,洋洋。”
  他连忙抹掉满嘴唇的油,“程哥新年好!”
  “在吃饭?”
  “嗯,火锅!”
  “火锅?”程洲桓有些惊讶,“一个人吃火锅?”
  “黑哥看我吃。”何辛洋吃得太撑,张嘴又打了一个嗝,尴尬得一愣,顿时不知说什么好。
  程洲桓低声笑,“味道如何?”
  他喝了口温水,照实说:“不怎么好。”
  “那等……”程洲桓本想说“我回来给你做”,腿却被亲戚家的小孩儿抱住。
  这会儿他正跟着父母在九旬高寿的祖父家团年。大院里小辈众多,热闹非凡,他抽身躲在角落打电话,想多听听何辛洋的声音,周遭却尽是小屁孩的笑声与尖叫声。
  何辛洋听到动静,靠在门边问:“程哥,你那边很多人?”
  声音本是干净清亮的,程洲桓听来却恁是觉得有种羡慕与失落,他连忙冲抱大腿的小孩儿做了个“嘘”的手势,却没唬走熊孩子,倒引来另一帮熊大人。
  不知是谁喊了声“程儿,大年夜还跟男朋友磨叽呢”,刚好一簇礼花升空,开出一声刺耳的轰响,他立即捂住手机,又往角落里赶了几步,这才低声道:“叫我打牌呢。”
  “快去吧。”何辛洋没听清“大年夜”后跟着的词,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我接着吃火锅去了。”
  挂断后,程洲桓看着手机出神好一阵,甚至动了立即飞回山城的心——何辛洋在笑,但除夕夜孤孤单单一个人,就算是笑,也终究酿着苦涩。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何辛洋吸了吸鼻子,安静地收拾干净厨房,安顿好黑哥,明明刚还觉得很好笑的春晚忽然变得索然无味。
  他干坐片刻,无事可做,又检查了一遍门窗,没等到12点,就有些丧气地关灯上床。只是辗转反侧多时,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有些想念父亲了,想看看父亲的照片,却发现没有带在身边。
  挣扎许久,他翻身而起,迅速裹好衣物,拿上钥匙往工人村赶去。
  工人村的住户多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就算是热闹的除夕夜,也都早早睡下。破旧的老楼漆黑无光,在路灯的烘托下,透出令人不安的阴森。
  何辛洋早已习惯,轻车熟路地摸入楼道,经过别人家门口时刻意放轻了脚步,轻轻拉开容易哐当作响的铁门,推开里面的木门时,嗅到一股熟悉的潮味。
  小租屋没有任何供暖设施,窗户漏风,和室外一样阴冷,亮起的灯光无法带来些微温度,他蓦地打了个哆嗦,匆匆走向木柜,打开一方抽屉的锁,取出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笔记本。
  本子的封面与扉页之间,夹着一张老照片,中间是刚满10岁的他,左右两边是开心笑着的父亲母亲。
  这是他们一家人唯一的合照。
  他捧着照片,坐在床沿上凝视片刻,低声自语道:“爸,妈,过年了……”
  回应他的是窗外簌簌的风声。
  他长出一口气,将照片贴在胸口,刚闭上眼,儿时的情形就像幻灯片似的在脑子里来回播放。鼻腔有些酸,合着的眼皮不自觉地颤动,眼角湿了,眼泪却并未滑过脸庞。
  他抿住双唇,半晌才将翻涌的想念压了下去。睁开眼时,他又喊了一声“爸”,双手略显颤抖,声音也不太稳定。
  定格在照片上的人目光温存地注视着他,他深呼吸一口,低喃着:“爸,你放心,我现在过得很好。妈……妈也很好。”
  屋里仍旧很安静,门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何辛洋一惊,立即将照片夹回笔记本,锁好后走至朝向过道的窗边,透过窗帘缝,悄悄观察着走廊的动静。
  他在这里已经住了大半年,熬夜的次数不可谓不多,但很少在半夜听到走廊上有奇怪的声响——有的那几次几乎全是遭了贼。
  住在工人村的都是穷人,但再穷,家里也绝非一贫如洗,总能翻出几张红票子。就算没有现金,没吃完的饭菜总是有的。
  穷贼不敢,也没有能力去高档住宅区作案,闯入工人村这种物管、监控一概没有的地方却是易如反掌。
  何辛洋一向很小心,出门和睡觉前会反复确认是否锁好门窗,至今还从未被穷贼光顾过。
  当然,也可能是连穷贼都嫌他太穷,权衡之下,挑了其他稍微“富庶”的住户。
  走廊上没见着人。他将窗帘稍微拉开,仍不见有异,可夜色中却莫名酝酿着一抹紧张,好像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这破败的筒子楼。
  在房间里又待了一会儿,他看看时间,已是凌晨2点,遂不再耽误,确定走廊上没人后,开门落锁,悄声向楼梯走去。
  然而刚走几步,一扇木门却在他身后忽然开启,老朽的吱呀声在静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两张狰狞的面孔一闪而过。他尚未作出反应,手臂就被重重一扭,太阳穴也挨了一下,一个苍白消瘦的人狠狠踹向他的膝盖,另一人立即将他拖进屋中。
  屋内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厕所开着灯,昏暗的灯光穿过一室逼仄,模糊地打在几个黑色的身影上。
  何辛洋双手双脚被绑着,茫然又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四人,心跳剧烈,瞳孔收紧。
  他确定从未见过他们,也确定自己并未招惹上什么不好的人。
  一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没怎么看他,朝其他人说:“现在怎么办?”
  “刚哥,我们跑得掉吗?”一个尖嘴猴腮的矮子问。
  被唤作“刚哥”的人牛高马大,正是将何辛洋拖进屋的人。他目光阴沉,眸底像一汪死潭,凝视何辛洋片刻道:“带着他突出去,有人质在,特警不敢开枪。”
  何辛洋眼皮一抖,压下眼中的惊慌,直勾勾地看着刚哥。
  刚哥发出一声渗人的笑,掰住他的下巴道:“看什么?老老实实配合我们,只要能脱身,少不了你的好处。”
  何辛洋喉结上下起伏,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人质、特警、开枪……几个关键词在他头里来回撞击。凭着不算多的社会阅历,他隐约想到了刚哥这伙人做的是什么买卖,又为什么会被特警追缉。
  城市里犯得着特警除夕夜出击的罪犯不多,何辛洋看了看矮子空洞的眼神,与明显虚弱的身子,大致猜测到了四人的身份。
  给毒贩跑腿的马仔。
  山城位于西南,但地理位置相对靠北,禁毒形势远好于同处西南的云广两省,公安逮得最多的犯罪分子是电信诈骗团伙,“毒贩”、“马仔”离人们的生活极远,似乎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到。
  何辛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与马仔住在同一栋筒子楼里,更没想到会在除夕夜里被他们扣为人质。
  强光透过单薄的窗帘照入室内,特警们的作战靴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刚哥单手将何辛洋扣在身前,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柄锋利的匕首。
  内地的马仔不比边境的毒贩,并非人人有枪,但心狠手辣却是不差分毫。
  特警破门而入,刚哥将匕首横在何辛洋颈部的大动脉上,咬牙切齿道:“让我们走。”
  为首的特警眉头一簇,身后的队友小声朝对讲机报告情况,何辛洋感受到颈上的冰凉,大气也不敢出,心脏不听使唤地乱跳,冷汗一滴一滴从额头上渗出。
  四名马仔全拿着匕首或长刀,特警们虽然带着枪,也不乏近身格斗精英,却不敢轻易行动——刀刃就搁在人质的动脉上,稍有不慎,就可能酿成惨剧。
  室内气氛紧张压抑,两拨人彼此对峙,何辛洋小心地咽了咽口水,感觉到匕首正轻微颤抖。
  一室之外,增援赶到的警车拉出一道长啸,红蓝色的光在夜空中交替闪烁,楼梯又传来一阵响动,刚哥握着匕首的手往里一扣,张狂地大喊:“信不信我现在就捅进去?”
  刀刃割破皮肤,细小的血珠慢慢渗出。
  许是太过紧张,何辛洋根本没察觉到痛,只是屏住呼吸,牢牢地盯着前方新赶来的中年特警。
  那人面目和善,声音富有磁性,但刚说两句就被刚哥粗暴地打断。
  “老子这儿不兴谈判那套!放我和我兄弟走,其他免谈!”
  原来是个口才不佳的谈判专家。
  何辛洋正想着,刚哥的匕首又往里一探,他这才感觉到一阵刺痛,嗅到一丝血腥。
  刚哥又喊了一声,“让我们走,不然老子现在就捅死他!”
  站在最前方的特警打出一个后退的手势,7人小组保持着据枪的姿势步步退出门外。何辛洋脸色发青,身子僵硬得像一块木头。刚哥将匕首撤下来,戳在他后腰上,逼迫他向门口走去。
  他迈开右腿,哪知在极度紧张后,腿脚已经酸软乏力,站着时感觉不到,此时往前一挪,立即脚下一虚,踉跄摔倒。
  刚哥大骂着想要拽起他,“操`你妈”的“妈”却忽然被堵在喉咙里,取而代之的是咕咕涌出的暗血。
  死了。
  何辛洋侧倒在地,室内已是一片混乱,刚才退到门边的特警迅速涌入,利落地控制住另外三名马仔。
  那名中年特警将他扶起来,拍掉他膝盖上的灰,不温不火道:“没事了。”
  刚哥被子弹穿吼,一枪毙命。何辛洋撇一眼那血泊中的尸体,没有害怕的感觉,却胃中翻涌,几欲作呕,脑子昏沉发胀,靠在墙边半天才缓过神来。
  忽然很想听到程洲桓的声音,哪怕只有一句“洋洋”。
  按照公安的程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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