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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不昼-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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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从周拿了一根丝领带替他系上,又捏着他的手腕,替他把西装腕口的皱褶捋好。
  谢稚柳哼了一声,小声抱怨道:“手腕还疼着呢。”
  顾从周没有理睬他,谢稚柳大概生来就是多嘴的,眼珠子随便转动,看到那宝蓝色的老虎椅便说:“你那椅子可真俗气。”
  顾从周松了手,后退两步,上下打量着被他妆点过一番的谢稚柳,他轻声道:“你这人也俗气。”
  谢三少爷又吃了一肚子火。
  他跟在顾从周身后下楼,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由管家瞧见了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斯文的小少爷可与那鬼哭狼嚎讨要着鸦片的烟鬼截然不同。
  偌大的餐厅里就谢稚柳和顾从周两个人,沿袭着西式习惯,晚餐是牛排和奶油蘑菇汤,都是不合谢稚柳口味的玩意儿,他动都没动,拿着色拉盘子划拉了几片生菜吃。
  顾从周见他不怎么吃,抬起头问:“不合胃口?”
  谢稚柳眼睛一亮,故意拖拉声音长叹一声,“我是一点都吃不惯的。”
  他期待地看着顾从周,就见顾从周点点头,说:“那多吃些色拉吧。”
  谢稚柳险些又被气死。
  晚饭吃得早,天还未暗他们便乘坐小汽车离开顾公馆。
  上回乘坐这辆庞蒂克时没留心,这会儿才发现那司机不是中国人,他多看了几眼,便挤到顾从周身旁,压低声音悄悄问:“那是白俄人?这给你当司机得多少钱啊?”
  顾从周报了个数字,谢三皱起眉瞥了顾从周几眼,“你还真吝啬。”
  “这是精打细算。”
  顾从周驳了一句,谢稚柳哼了一声,他又往顾从周边上坐了坐,用脚提着顾从周的小腿,揶揄道:“不过你这人虽心眼黑得很,但对我倒是不错,你赎我出来定是花了不少钱吧?”
  顾督办管的就是日常琐碎之事,克勤克俭持筹握算就是他这样的人,他忍着笑,侧过头,热乎乎的气息洒在谢稚柳的耳边,他说:“赚了,赎你我是一分钱都没花。”
  谢稚柳一愣,又听他说:“你个小烟鬼可不值钱。”
  谢稚柳被气到躺在棺材板里不会出来了。
  那辆汽车在街道上驶过,天色暗了下来,几只飞蛾围绕在亮着光的路灯上,黑色小汽车驶出了法租界,竟是来到了一处胡同里。
  汽车缓缓停下,不待白俄司机下车开门,顾从周已打开了车门,手杖划过地面,他快步走到另一侧,拉开车门把里头的谢三给捞了出来。
  “到了,就是这里。”
  谢稚柳抬起头看去,只看到黑幽幽的胡同深处,他困惑问:“这是什么地方。”
  “一处中医所,我听人说那针灸可缓解戒断时的瘾症。”
  顾从周这般说着,谢三后退数步,后背抵在车门,他道:“你……你说要用针来扎我?我不要……”
  他是用全身来拒绝了,顾从周拽他的手,他便整个身体趴在车身上,浑身僵硬着不肯动。
  顾从周看着他这跟孩子似的耍赖撒泼模样,又瞥了眼边旁含笑的白俄司机,他上前一步,不顾谢稚柳的挣扎蹬腿,一把拦腰抱起,手上不轻不重拍着谢稚柳的屁股。
  谢稚柳叫了一声,就听顾从周说:“你还闹腾,我就在这扒了你的裤子揍你。”
  是大哥的威严了,谢三那草包秉着欺软怕硬的性子,在这般威胁下哼唧抽噎了几声,终究是乖乖不动了。


第6章 
  走进黑黢黢的巷子里,谢稚柳仰着面看着顾从周,这位多出来的便宜哥哥并未看他,走到尽头的门前停下,用脚踢开了那扇摇摇晃晃破烂不堪的木门。
  谢三震惊道:“你就带我来这边治?也不知道是什么赤脚医生?”
  他嘴上没有把门,这般说着额头便被敲了一指头,谢稚柳嚎了一声,捂着额头瞪顾从周,挣扎着要下来嘴里嚷嚷,“你又打我!”
  他跳在地上,往前踉跄几步,顾从周要去拉他,被他一把甩开,谢稚柳扭头瞪着顾从周,骂咧道:“你凭什么打我?龟孙子!”
  顾从周听到这称呼微微一愣,不怒反笑,瞧着那谢三,他说:“我是龟孙子,那你是什么?龟孙子的弟弟?”
  谢稚柳脸都红了,他往前撞过去,一脑袋碰在顾从周肩膀上,他咬牙骂:“王八蛋。”
  顾从周哼笑,指着谢稚柳,“王八蛋的弟弟。”
  谢稚柳骂人的词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且都被顾从周加上“的弟弟”三个字,谢稚柳气的原地打转,最后还是撒泼一招,他撞得委屈,哭戚戚道:“你欺负我。”
  “欺负你?我是真不敢的。”顾从周叹了口气。
  他们这般斗嘴时,已经是走到了内院,前面没了路,顾从周用手杖轻打了一下谢稚柳的腿,他道:“停下来,前面不能过去。”
  谢稚柳站定着这才反应过来,他往四周看去,现下所在是一个四面环屋的小院子,几处房间里透出光,昏昏暗暗的照在院子里,两边放着几个架子。
  “往这边走。”顾从周去拉谢稚柳的手。
  谢三回头看了一眼,问:“为什么那边不能过去?”
  “那里头都是这医所里的病人。”顾从周补了一句,“和你一样的病人。”
  谢稚柳便立刻消了心里的好奇,一声不吭牵着顾从周的手。
  顾从周是早几日就来这里打点过了,他带着谢稚柳到了那间专门会诊的屋子里,里头面积还挺大,放了几个屏风把看诊的病人都给分开着。
  屋内点了香,味道嗅着像是柑橘薄荷叶,谢稚柳鼻尖微动,便在这时突然听得一声哭嚎,一个赤着上身皮肤溃烂不堪的男子从他身前冲过来,顾从周一把揽住他搂进自己怀里,谢三都吓傻了,呆钝僵硬站立着。
  他的眼珠子像是钉在了一处,目及只能看到顾从周突起的喉结,他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处,身体是在发抖,牙齿都在打颤。突觉得后脑勺被轻轻抚摸,吓破了胆子的谢三大喘一口气,仰起头目光晃过下巴嘴唇鼻梁最后撞进顾从周的一双冰潭里,他怯怯的犹豫着问:“那人……刚才那人是?”
  “是吸了鸦片,像那样的就是治不好了的,回去便是等死。”顾从周的手顺着发丝而下,在谢三的后颈上揉捏,他低声道:“谢稚柳你要是想活命就乖乖听我的话,不然便也会变成那样子,浑身都是烂的。”
  顾从周那厮吓人的本事是拿得出手的,把他弟弟吓得胆子都快破了,挑了挑眉,牵着这小木头人往一间空着的屏风隔断里走。
  看病的老中医是个有经验的,就算是谢稚柳此刻打扮的如何人模狗样,他望了一眼便瞧出他是吸大烟的。
  谢稚柳坐下后,把手递了过去,老中医搭了脉,又让谢三伸出舌头。谢稚柳“啊”了一声,舌头拉得长长的,顾从周站在他身边,目光落在他身上。
  望闻问切一番,最后谢稚柳得了一副药方,中医在单子上写下鬼画符,一边写着一边吩咐,“这药方是由潞党参,金樱子等组成的,将其煎制后撇去渣滓,混入那陈酒内再煎一沸,置盖钵中勿令泄气。于瘾症前先饮一钟,瘾可不至……吃了这药之后切莫贪食海鲜生冷之类的。”①
  谢稚柳听得两眼发直,下意识地看向顾从周,刚刚还被他骂王八龟孙子的人已在心里细细记下,又问道:“若是还发了瘾症该如何,可有什么缓解方法?”
  “若不管用了,便可在手腕内侧外侧的内关穴、外关穴和手心手背的劳宫穴、合谷穴施诊缓解,这法子在家里便可实施,待会我让我那徒弟抓药时,给你们拿一盒银针来。”②
  顾从周谢过后,轻拍了一下谢稚柳的肩膀,“走吧,和我带外头去。”
  此刻的谢三实在是乖巧可人,站起身时主动拉住了顾从周的手,叫了声哥哥,又小声问:“我会好吗?”
  “会的。”
  “我不想变成那样。”
  顾从周宽慰他道:“我也不会让你变成那样子的。”
  顾从周的养父乔治曾在法租界任职,后因工作调动原因要回去,便是在轮船港口,他见到了濒死的顾从周。
  传闻谢家那娼妓之子偷了家里的钱财逃了,却不知他什么也没拿,离开之后反被谢家人追打,一刀砍在了后背,是下了狠心要让他死的做法。
  顾从周一身的血,像是地狱恶鬼走在市集中,旁人视他如蛇蝎胆怯避开,未曾有一人出手相救。他倒在那港口奄奄一息时,眼跟前踏来一双黑色皮鞋,那是富人的鞋,上等人的尊贵,是他永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往日他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可死都要死了,他大着胆子满手猩红去碰了碰。
  乔治信奉耶和华,他看过太多不幸,也常常因为自己此刻正在做的事而忏悔。
  他把顾从周带了回去,找了医生为他看病,询问他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是谁把他伤成这样的?他是一问三不知,乔治无法,便拿着字典为他换了个新名字。
  后带他回了法国,把他寄养在家自己名下,成为了顾从周的养父,给了他一个家。
  顾从周在法国时常会因为仇恨而充满戾气,他拼命的学习锻炼提高自己的价值,心中所想的都是为了回去报复谢家。而等他听到谢家落败,看到那谢三少爷成了如今这幅模样,他突然发现自己恨不起来了。
  或者应该说,他恨谢家的每一个人,却唯独对谢稚柳,他没有恨。
  批注①:戒鸦片烟瘾方
  【药物组成】潞党参1两,金樱子1两,粟壳4钱,莱菔子1两,韭菜子1两,半夏1两,阳春砂仁5钱,广陈皮5钱,陈酒5斤,倭芙蓉灰5钱。
  【处方来源】《种福堂方·附录》。
  批注②:参考《石学敏实用针灸学》


第7章 
  王彪这两日遇到了些事,金钱门开在法租界里也有一段时间了,能开下去自然是给了上头不少好处,但近日公董局里大换血,之前同他接头的一位回了法国,他便没了门路。
  两日以来光是过来查账的人便来来回回换了几波,金钱门也因这事而被迫歇业了两天。
  一筹莫展之时,他那小情人的一句话倒是点醒了他,当机立断拨了电话给顾从周。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王彪已然是没了把顾从周往声色场所带的想法,而是让专人去弄了几张“俄国歌舞团”的演出门票,说是普里贝特科娃·克拉林都来了,邀请顾从周去看。
  他那客套的话说得好听,而顾从周自己对这方面也颇有兴趣,便答应了下来。
  巴黎大戏院门口,王彪早早就到了,他携着自己的情儿站着,身穿旗袍姿容艳丽躺着一头波浪黑发的女人依偎在他身旁与之说着悄悄话。
  门口停着几辆黑色小汽车,也有几个屈着背拖着涂满了黄漆人力车的车夫朝王彪吆着,“老板,要不要坐车?”
  王彪挥着手,满脸不耐烦,“去去去,一边去。”
  正在这时,一辆黑色庞蒂克驶来,小汽车就刚刚好停在了王彪跟前,王老板往后退了两步,刚想骂哪个不长眼的不会停车,就见前头的白俄司机下车,拉开了车门。
  顾从周从里头出来,王老板立刻成了哑炮,换了一副嘴脸谄媚笑道:“顾董……啊不该叫您督办了,顾督办您来了啊?”
  顾从周“嗯”了一声,也没理会王彪凑上来的狗模样,他绕到另外一头,亲自打开车门,手杖轻轻敲打,他对着车里的人道:“别睡了,快下来。”
  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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