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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两个小时之间他们形成了某种默契，方靖沉默的时候顾卓然会停下笔和他一起倾听，他偶尔也会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影响到边上的观众，这个时候顾卓然则会轻轻摇他的手，或是将手指伸到唇边，做出一个禁声的示意。他们彼此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冒犯，甚至有时候方靖还会夺过对方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一串对方来不及记下的译文，或是画上几个蝌蚪似的音符。
音乐会结束的时候所有的灯都点亮了，顾卓然发现方靖的双颊上仍带着激动的浅红色，而自己却打起来哈欠。
方老师生气了：“你竟然犯困！”
顾卓然忍俊不禁，他揉了揉眼睛，声音是少有的愉悦和温和：“我想……今天或许可以睡个好觉。”
校车将他们送回文科大楼，临走前方靖从包里掏出一个扁平的盒子塞在顾卓然手里，顾卓然打开看了看，是一张唱片。
“方老师录的？”他若有所思地问。
方靖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听你的室友说你一直睡得很晚，所以在路边帮你随便挑了张碟。”
“我不是一听音乐就想睡觉的。”顾卓然觉得这两天他的表现似乎给方靖造成了什么误解，有点哭笑不得。
方老师眨了眨眼睛：“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顾卓然只得道了谢收下，他和方靖告别后往宿舍骑去，一路上随口哼着今天大师演奏过的乐曲——尽管没人能听出来他在哼些什么。
宿舍里还亮着灯，顾卓然敲了敲门，赵志良就把门打开了：“哟，约会回来了？”
“美育课。”顾卓然随口回了句，然后打开电脑将方靖给他的唱片放进了光驱，柔和的琴音很快响起，并不是他一开始猜想的萨克斯，而是钢琴。
“Always With You，看不出你还挺用功的。”
“什么意思？”顾卓然不解地抬起头。
“合唱的曲目啊。”赵志良有点惊讶，“你不知道吗？”
顾卓然挑了挑眉，打开手机看了看消息，果然定下的曲目就是《Always With You》，他若有所思地问：“曲目谁定的？”
“朱音姐。她想了几首，然后方老师在里面挑了这个。”
“方靖？”顾同学笑了。
“对对对，就是试音那天那个老师。”赵志良三两下爬上了床，“你是不是跟他很熟啊？赶紧把他拉来当指导老师啊。”
“他会来的。”顾卓然插上了耳机，“他和朱音姐的关系很好。”
赵志良拉长了声音“噢”了一声：“亏我还以为他老是来我们这儿是想追哪个女生，原来是想追朱音姐。”
顾卓然听着音乐，面上毫无波动，随口回道：“是吗？”
虽然方老师极力宣称这张碟是他从路边摊随手买的，但是顾同学清楚地知道事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他不懂音乐，不可能通过技法和特色判断一首乐曲的演奏者，但是他就是知道，这张唱片是方靖亲自刻下来的。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笑，然而随着旋律越来越激越，他的笑意却越来越淡，曲子结束的时候他的神情再一次的冷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在犹豫，有些事情他天生抵触，也试图避免，却莫名不舍得去拒绝。
顾卓然没有等到下一节美育课，他给方靖发了一条短信，说想约他见个面。
方靖也不问是什么事情就答应了，随手发了个定位给顾卓然，顾卓然点开看了看，轻轻地叹了口气——那是方靖住的教师公寓，离学校大概只有十几分钟路。
他想了想，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明天周六，方便我过去吗？”
方靖很快就答应了他，并且跟他约了一个不尴不尬的时间。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顾卓然准时出现在了方靖家门口，门已经打开了，地毯上摆着一双长毛拖鞋，他换了鞋走进去，只见方老师正在沙发上坐着，听见他的声音后抬起头，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方靖的家不大，也不整洁，他的乐谱乐器摊得遍地都是，一架钢琴摆在并不宽敞的客厅里，使整个空间显得更加狭窄拥挤。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方老师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也没有特别乱吧。”
顾卓然忍住没笑，嘴上应和说：“是，不乱。”
“要喝点什么？”
“水就行。”顾卓然在方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这次来是想借用一下方老师在学生艺术中心里的音乐室，教室租借表我已经都填好了，就是想让方老师签个字。”
“你没经过我同意就把表填了。”方靖失笑，把水杯递给对面的男生。
“方老师一定会答应的。”顾同学眨了眨眼睛，神情有些暧昧不明，“我室友说你在追朱音姐，这点小事一定不成问题。”
方靖差点没把嘴里的水喷出来，他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才板起脸来说：“哪有的事——你那个室友心术不正啊小顾，你得离他远一点。”
“我看你和朱音姐关系挺好的，我没记错的话她是在读研究生，应该和方老师年纪差不多。”顾卓然端起水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
“你想太多了，谁会喜欢她！”方靖哭笑不得，“朱音大三的时候选过我的课，在课上睡着了好几次还打呼噜，闹出了不少笑话，所以我才对她有点印象。”
顾卓然笑出声来：“想不到朱音姐是这样的——我不和你开玩笑了，表在这里，你签不签？”他从包里翻出那两张被压得整整齐齐的表格，平摊在方靖的面前。
方老师挑了挑眉，低下头二话不说在表上签上了大名，接着把它们交给了顾卓然，后者拿过表格盯着看了半天以后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
“怎么了？我写错字了？”方靖有些不解。
“不，没有。”顾卓然将表格放在桌上，“有人说签名最能反映一个人的性格，方老师的名字签得很好看。”
方靖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只见顾卓然的手指有意无意地点着那个“靖”字，他便也忍不住顺势看着那个字，心道不知顾卓然从这个字里看出了什么玄机。
然而还没等到他看够顾卓然就把第一张表格收起来，拿出了第二张：“嗯——教室借到了，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当我们的指导老师？”
03。
这回方靖并没有像刚才一般果断地接过来签字，他似笑非笑地瞅着眼前仿佛稳操胜券的男学生，说道：“这就很为难我了，我刚不久前答应了管院当他们的指导老师。”
顾卓然一怔，随即笑道：“竟然让管院捷足先登，看来朱音姐得找别人了。”
方靖故作担忧地问：“你真的不要紧吗？让别人知道你糟糕的音准。”
“对对口型总是可以的。”顾同学叹了口气，“不过好像有别的安排。”
“朱音跟你说了？她想让你在舞台上用钢琴伴奏。”
“不，是我猜的。”顾卓然丝毫不惊讶，“所以我这不是来找方老师培训了吗？”
方靖的耳根子有点热，他确实打算教顾卓然弹钢琴，因此给对方录了那张钢琴曲的唱片，只是对方实在比自己想的敏锐太多，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用一生干咳掩盖住了自己的窘迫，微微移开目光后问道：“你今天就想开始学？”
“没必要学得太细，只要记住曲子要求的几个键位就可以，我想应该越快越好。”
方靖点了点头，站起来往一旁的琴櫈上一坐，然后打开了钢琴的琴盖：“那你就坐过来吧。”
顾卓然笑了笑，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钢琴的琴櫈并不是十分宽大，他们两个几乎是紧挨在一起，方靖在翻弄琴谱，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不久前热闹的客厅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微弱地衣料摩挲声提醒顾卓然他和他的老师靠得有一点太近。
他不着痕迹地往一旁避了避，但是方靖没有错过这个微小的动作，他拿着琴谱看着对方，有一瞬间的错愕，又很快调整好了表情：“你没有基础是吗？我先教你一些基本姿势？”
顾卓然看着他落在琴键上的手指，轻声说好，然后同他一般将手摆在琴键上，他的手和方靖不一样，方靖的手非常漂亮，无论是色泽还是形状都令他移不开视线，相较之下，他自己的手则要粗糙得多。
粗糙这个词与顾卓然本身就是很不搭调的，男学生无论样貌还是衣着打扮，甚至生活习惯都是精致得体，唯有这一双手看起来令人意外的粗糙，如果仔细地去触碰，就能发现那双手上有很多深深浅浅的疤痕，尽管因为后来的保养很难看清，但是那粗粝触感却永远消除不掉。
方靖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这令他有些惊讶，他曾经看过这个男生上交的资料表，知道他家庭富裕，不像是干过粗活的，他的生活习惯也是严谨规律，更不可能在他的手上留下这样大大小小的各类伤。
无奈这样私密的问题他实在没有办法问出口，只得轻声跟对方讲述着一些基础知识，顾卓然自然发现他的语气比原来更加温和了一些，但也就假作不知，只是认真地听他讲解，偶尔提出一些没有听懂的问题。
“手腕不要下沉，”方靖凑过去矫正他的姿势，用一根手指去拖他的手腕，“往上……”
触到那微凉的皮肤时，方靖猛地闭上了嘴。
——他在顾卓然的手腕上摸到了一条深深的刻痕。
他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想将它拉到眼前看一看，但是顾卓然的力气出奇的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却始终停在琴键上，纹丝不动。
方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慌乱地松了手，脸色有些糟糕——他想随便找个话题搪塞，却找不到好的理由。
这时候顾卓然忽然笑了：“方老师你用了香水吗？”
“啊？”方靖一下子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是的，稍微用了一些。”
“味道很熟悉。”顾卓然漫不经心地敲下一个琴音，“说不定我的哪个室友用的和方老师一样。”
“是，是吗？”方靖给他这几句话说得丈二摸不着头脑，但也只得顺水推舟下去，“那……那我们继续练，五线谱你认识吗？”
顾卓然临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左右，方靖将他送到门口，问：“真的不留下来吃个晚饭？”
“还是不了。”顾卓然笑道，“我得赶紧回去洗澡，要不然澡堂就要人多起来了。”
方靖眨了眨眼睛，既然对方这样说他也不好挽留，恋恋不舍地道了别，目送对方离去后才关上门。
他回到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过茶几上的教室租借表，顾卓然让他签了两张，带走了一张，另一张副表则留在了他那里。他摸了摸表上的签名，想起男生修长的手指落在上面的样子，紧接着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在他的脑海中闪过，方老师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应该不是错觉，男学生的手腕上那道深痕让他心惊肉跳，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一个养尊处优的青年手上会有这么多伤，答案则是方靖最不愿意相信的：顾卓然有自杀倾向，至少他曾经自残过。
方靖心乱如麻地坐在那里盯着那张表格发呆，表格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男士香水味，这是他每天早上习惯性地喷在袖口的，显然顾卓然察觉到了，不过也多亏他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