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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恕难从命。”符修转过身来说。
妇人红肿的眼里先是祈求,在听到符修否定回答后的十五秒沉默里慢慢变成愤怒。
“你家里人知道吗?”
“他们早就不在世了。”
“所以你就肆无忌惮地来破坏别人的家庭?!广陵从小父母双亡,既然你和他遭遇相同,还不明白家人对他的重要性吗?!可你看看他现在!为了你,站在了这个家的对立面上!”
“我明白……但是对不起,我不能离开他。”
广心月见符修油盐不进,愤怒又发酵成怨恨。最终这份怨恨不再止于眼眸,而是蔓延至整个脸庞,嵌进每一块细胞。女人发疯至不可理喻前大抵都是如此。
“你如果真的在乎他,就不该把他推到这么个两难境地!你这是在逼他!逼他抛弃家人抛弃一切就为了和你在一起!你真正为他想过吗?!想过对他而言什么才是好的选择吗?!你……你太自私了!”
“他是我侄子!我们广家的支柱!可是你看看他现在落到什么田地?!为了你,躺在医院里!差点就没了命!我们家也几近崩溃……不全是托你的福吗?!把他害成这副模样你还敢说你在乎他爱他吗?!你只是想把他绑在身边,你太自私了!”
“把广陵害成这样的是我吗?!拿玻璃缸砸他的是我吗?!”
“你以为老爷子舍得打他唯一的孙子?!你当老爷子疯了吗?!不是你堂而皇之来我们家,何至于此?!”
“您扪心自问,造成现在这个局面,原因真的完全在我吗?!伤他至深的究竟是谁?!真正逼迫他的人又是谁?!”
“他和同为男人的我在一起,你们恨我,难道我就不恨你们吗?!他是您的亲人,也是我心尖上的人!我自认视广陵重过一切,不肯伤他半分,而你们以亲情之名行伤害之实,我就不恨你们吗?!”
“什么是对他好,我判断不了,您就能吗?!您只是想当然地替他决定,您以为的‘好’难道不仅是您‘以为’吗?!我自私……您说我自私……要求别人无私不才正是最大的自私吗?!”
青年激动的反诘叫广心月哑口无言。她看着他,青年通红的眼眶里蓄着饱满而沉重的泪水,对视的时间里忽而惊心动魄地坠落,粉身碎骨。那双眼里的慌惧与心惊层叠交现,不比她少一分。她能说什么呢?青年说错了吗?没有。她心里也知道的。广家粉饰太平多年,其实早已大厦将倾,青年的出现只是一根□□,即便没有他,日后也会因为别的契机轰然倒塌,露出底下衰老丑陋的瓦砾来。
两相苦涩的静默里,隐约能听见冬夜呼啸拍窗的烈风。
符修意识到言行过激,抬手迅速把脸上的水抹了,抬眼朝别处看,把眼泪逼回去。目无尊长、锱铢必较——现在的自己太难看了。
“抱歉……冲撞了您。我只是……您急,我也急……”
广心月见青年又恢复谦逊有礼的样子,心底有个声音质问自己:你在干什么?像个泼妇似的一味迁怒责怪别人,这就是你平时引以为傲的良好教养吗?
今天发生太多事,她盲了心。
直到符修离开,梁伦来到她身边,她都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丈夫抱住她的肩,她鼻子一酸,以为又将流泪,然而眼睛里头却干枯了。
及至深夜,符修虽身心俱疲,却毫无倦意。广陵床前有盏小灯,就着微弱的灯光,符修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尽管脸色苍白,头上还缠了很多圈绷带,但男人依旧帅气。他浅而规律的呼吸驱走这深夜里滋生的寂寥,抚平白日间残存的累与恐惧。
符修想,去年秋天他住院时,广陵是否也是这样看着他。
一年多。原来他们真正在一起只有一年多。为什么他却感觉过了很久呢……久到他以为他们已经历经沧海白头偕老了。原来不是。原来还有这么多苦难这么多心酸。
他后悔了。如果今天没有贸然拜访,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或许广陵就不会成现在这样,或许……
人生哪来那么多或许。有因必有果,总会有那么一天。这是他和广陵必须跨过去的坎。
广心月说的没错,亲人的重要性,他再清楚不过。诚然他已经没有双亲,无需担忧,广陵也可以为了他不顾世俗,但抛弃家人——广陵不能,符修也不愿。他无意让广陵抉择。
然而这两者当真是不可兼得的么?
符修想着想着心口不可抑制地发酸。他握住广陵的手,落下泪来。
他和广陵有什么错?他们何其无辜。
“别哭。”
符修抬起头,广陵的目光穿透层层水雾到达心底。本是安慰,符修的泪水却愈加汹涌。
因为爱你入骨,所以多怕你痛苦。
广陵醒来就看见符修在哭,心慌无比。他这一生,最怕的东西大概只有两样,一是他母亲的逝去,第二便是符修的眼泪。他稍坐起来,伸手给符修擦去水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嘴里讷讷地叫他别哭。
符修抱住他。此时此刻,他多怨恨那个老人:“他怎么能……怎么能……”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如何能下这么狠的手。
广陵有点眩晕,但还是回抱住青年,水汽侵袭了他的肩膀:“没事的。”
哪里算没事?!哪里算?!他仗着是你的血亲,伤你到这种地步,叫我如何甘心?!
我多不愿你身负疾病灾痛,多希望你一生平安顺遂。
广陵明白他的心情。今日若是他与符修立场对调,恐怕比符修还怨怼难平。此时只能用他拙劣匮乏的言语安抚青年。
他心底一片清和柔软。
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或者说,他早就在期待这一天。这一天,他终于在那个老人面前,将一切摊开来说。积压十几年的情感与话语得到宣泄,他如释重负,他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并不是在征求老人的同意。如广心月所说,他只是在告诉、在传达这么个既定事实。老人的态度或许会让他烦闷,但不会让他改变。小时候,为父亲的肯定、老人的期望而活;长大后,为母亲的希冀而活;现在,他总该为自己活一回了。
☆、第 49 章
早晨广陵看符修眼睛红肿,比自己受了苦还不好过。“用热毛巾敷敷。”
“没事,倒是你,一夜过去感觉还好吗?医生叮嘱了,一有反应就要说,你有没有哪儿难受?”
广陵摇头。
“那就好,”符修凑过去,极小心地碰碰广陵广陵头上的纱布,“疼肯定还是疼的,你忍忍。”说完在男人颊上亲了亲。“早饭想吃什么?”
“都好。你今天不去工作么?”广陵轻轻抚过符修的眼睛,对方的眼睫毛在他指尖底下颤动,像只孱弱的蝴蝶。
“不去。今天不去。”昨晚季铭打了好几通电话过来,今早也是,符修都没接。估计待会儿就该直接杀过来了吧。
广陵知道符修是因为担心他:“我没事。”
“我就想在你身边,不好吗?”
广陵摸着他的脸颊:“好。”
广心月拎着保温杯站在门外,符修开门的时候看见她脸上冷然又尴尬的神色,不知道她站了多久,也有些尴尬。“您好。”他首先打了招呼。广心月淡淡地应了声,走进屋里来,把两个保温杯搁在桌上:“我给你做了点早饭,医院的就不要吃了。”
倒省的符修特地出去买了。
符修见广心月有话要说的样子,主动退到门外,又见广陵似乎不想他离开,眼神安抚了一下,关上门。刚走出没多远,看见长廊那头季铭脚下生风地一边扫瞄门牌号一边往这头来。
季铭似乎憋着一肚子气想撒,但一会面见符修脸色不好又撒不出来,只能长叹一声:“情况我都听林深说了。还好吧他?”
“嗯。”
那你还不赶紧上班!——换做以前,季铭肯定会这么说。以前他不懂情爱的个中滋味,事事以工作为先,现在好像咂摸出那么点味道来了,倒是能理解符修了。可他恨不能此时不能理解符修,那他就能周扒皮似的对符修吼:“腻歪什么!不就流了点血,寸步不离了还!上通告找不到人电话打不通,我都快急疯了!现在赶紧跟我回公司,一大堆破事儿呢!”但到底他只是郁结于胸:“最迟明天,明天你就得到工。”
“我煲了山药粥,做了几样小菜和点心。”
“谢谢小姑。”
两厢无话。
广心月站在床前三步远,她侄子半坐着的身躯后面,是被窗户框住的天光,像匹冷白色的幕布。
似曾相识的场景从她记忆深处跳出来,它拍掉身上的灰尘,拂去四周的雾霭,于是她看见了它的本来面目。
十五年前,也有这么个人,这样半躺在病床上,眼神低迷。天光有多亮,人就有多暗。那个人,是广陵的母亲。
彼时,劫后余生的她失神自语:“我害死了他……爸害死了他……我们都是凶手……我爱他吗?爸爱他吗?你们爱他吗?”
那是广心月最后一次见到正常的梁婉婷。
如果爱是成全,束缚是罪,那梁婉婷还算爱广易文吗?
如果爱是无私,计算是罪,那老爷子还算爱他儿子吗?
如果爱是宽容,逼迫是罪,那广家,那他们,还算爱广陵吗?
广心月深吸一口气,把心底的酸意压下去:“你先养着,家里……别想太多。老爷子那儿……”老人从昨晚开始精神状态就很不好,总是欲言又止,广心月摸不著老人想什么,她自己心里也是乱糟糟的,此刻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总之,一切……一切以后再说。”
广陵望向妇人,他知道广心月煎熬,他也觉愧疚,但他别无他法。
“早饭趁热吃。”临走前广心月又转过来说了一句,“叫那孩子一起吃点儿。”出来时在过道上正遇见符修刚送走友人,青年问:“您要走了么?”广心月无法确定自己对符修是个什么态度,她一方面认为青年品质无可挑剔,且对广陵尽心,另一方面又不能全盘接纳他,心里烦乱,匆匆应声离开。
杜非得了消息便和秦沈言急忙出了酒店。他原本是想打电话问问广陵他带符修回老宅结果怎么样的,没想到被符修告知了这么一个坏消息。
“你跟着去干什么!”杜非不耐烦道。这顿午饭是他经不住秦沈言的纠缠才答应的,现在饭都不吃了,还跟着干嘛!
“好歹是合作伙伴,探个病,有问题吗?”秦沈言一脸无辜。
杜非恨不能借来芭蕉扇一下把这条癞皮狗扇到十万八千里去。
到一楼大堂时杜非瞧见一小撮人群寒暄着往电梯口走。秦沈言见他忽然停下不动了,问:“有认识的人?”
别的杜非不认识,最扎眼的那个他倒是认识。是陆羽。
谈生意?还是又在谋划什么?
“你居然认识他?”秦沈言言语中不乏调笑,杜非却没心思跟他计较:“我认识人,人还不把我放在眼里呢。他可把广陵符修之间搅得够呛。”
秦沈言朝陆羽的方向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杜非见他一眼不眨,顺手拐了他一把:“你不是回国没多久?也知道他?”秦沈言笑得促狭:“我不过多看了几眼,你紧张什么?”杜非简直想劈开他脑袋,扒拉扒拉看看到底有没有正经东西。
“他名气不小,知道不是很正常?况且……秦风预计要和他合作了。刚刚走在前面的人你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