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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凡人,但是他们掌柜的可不是好糊弄的。上山之前王掌柜就在内室留了一窝可以化出人形的妖,点倌儿一看裴文德站起来就准确无误的要往第三间供着香案的内室走,心知这是遇到了行家了,连忙率先冲到里间,将掌柜的留在罐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那都是一些蛇虫鼠蚁之流,倒在地上以后整个屋子都瞬间腾起了青烟。妖落地便化了人形,都穿着王记赌坊看场子的衣服,个个表情都是凶神恶煞,自屋里出来就一部分冲出去清场,一部分去拦小和尚。
老白近些时日可能也觉得自己有些粗俗了,不甚喜欢这种打架斗殴的场面,眼神一撩青宴,说:“青爷来吧。”
青爷自认也是倜傥公子,但是她说话了,你又能如何。青宴鼻子里嗤笑一声,懒洋洋的自手中绕出一道青光,眨眼就将在场的妖精扣了个七七八八。
青爷还是闻不惯屋里那股子香烛味儿,嘴里忍不住带出几声咳嗽,扯着点倌儿的衣襟笑问。
“赌场也有打烊的时辰?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关,你之前也没定出些规矩,人家这厢赢了你便赶人走,不怕传出去说你们输不起银子?”
青宴的这一番话,明显是说给在场的赌徒们听的,这话说出来就是一呼百应的。在座的哪个不是在王记赌场吃过亏的?这会子刚赢了点势头,又有哪个是肯走的。
一时之间场子里又闹了个沸沸扬扬,有厉害的甚至抓了骰子倌儿逼着他再开局。
骰子又哗啦啦的摇了起来,点倌儿看着着急,又因着妖精们也被困住了不知如何脱身,急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拱着手对青宴和白素贞说:“小的知错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赚您几位爷的银子,现下掌柜的不在,小的也没那个做主的本事。您好歹也给小的一条生路,再这么闹下去,掌柜的回来非剥了小的的皮不可。”
点倌儿这么说,无非是看青宴瞧着和善,殊不知这位爷性格是个不辨喜怒的,他笑着,可不代表他是要饶你。青爷只觉这东西身上的香烛味呛到他了,手腕自下而上一抬,直接甩的他撞上了最北角的石桌上。
点倌儿被摔了个眼冒金星,再抬眼去看那位爷时,吓得身上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了。
你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就斜坐在那张石桌上,温润和善的问:“疼吗?”
点倌儿抖着身子说:“疼。”
“那就乖一点。”
点倌儿想,他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抹恍若魑魅魍魉的笑。
王记赌坊的牌桌又继续开了起来,当日有幸在场的人都赢回了本钱,还赚了好些到兜里。素贞一直默不作声的看着,末了小脚一抬,自椅子上下来,抬手卷了骰倌儿手里的骰子盒抛到地上。
“该拿的都拿回来了,便都自去吧。这个营生虽不好,到底也是因着你们心中过重的贪欲。这里头有你们看不清的道道,我懒于解释,也不耐烦同你们多说。日后若还有人愿意进这赌坊,再输的妻儿哭闹,房院全无便是自找的了。”
场内的人其实也早看出了今日来的三人非同寻常,白府里的白大仙之前有得缘见过的,也都知这三人有着旁人没有的本事。
没人愿意触了大仙的眉头,也没人敢得罪钱塘县的头号女流氓,手里的银子既然都回来了,便也不敢再做停留,纷纷道谢之后抱着银子回家去了。
点倌儿看人都走了,心里还是满嘴的苦涩。再一看裴公子拎了屋里的香盒出来,抬手比了一个奇怪的法印,屋里的阴气又都被他装进了一个黑漆漆的罐子里。
点倌儿心知,这是将那些东西都收了,待要出声阻止,自己又没有那个本事。便是连地上的那群妖怪也都被化回了原形,统一的装进了另一只罐子里。
素贞也不刁难跑腿的,东西收完了便拧着步子跨上小和尚的胳膊,留下一句:“莫说不给你们活路,抓来的东西若是王道灵有本事要,便让他去柳九巷的白府去寻我。”
点倌儿只管垂头丧气的应下了,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才后知后觉的反应道:“她怎么知道。。。。。。我们掌柜的。。。。。。叫王道灵的?”
入夜的钱塘县已经过了早春时节的那股子凉意了,三人漫步在大街上,迎着一地的月光白地,竟是难得品出些往日没有的惬意。
只是白娘娘走了两步便说自己的腿脚累了,走不动了,要人背。
法海禅师明知这东西又要开始难缠了,抬眼一看青宴还在,又觉得很开心,几步上前同他说道。
“她说她累了。”
青爷懒洋洋的点了点头,觉得小和尚真的是十分天真可爱,也忍不住摸了两下他的脑袋,笑回:“嗯,我知道,所以你背回去吧。”
言罢脚上一跃,便是一阵衣阙纷飞,影子都不见了。
实在是个极有眼色的人啊。
法海禅师这才品出青宴也不是个好东西,再一看老白半眯着眼睛等着他束手就擒的模样,很自觉的叹了口气说。
“背你的人飞走了,要不,你再撑一会儿吧。再转两个巷子就到家了。”
他说的是,到家了。
说的时候自己并未察觉到怪异,白素贞却听到了,笑了满脸的意味深长。
法海禅师还是没觉得说错了什么,那话就是顺顺当当从嘴里说出来的,一点别扭都没有。老白笑了,他便只当她要作,只能冷着脸教育道。
“你怎生这样胡搅蛮缠,这都在赌场里歪了一天了,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前些时日都还很乖的。”
白素贞现下整个身心都舒爽的紧,你说她,她也好脾气的对你弯月亮眼。但是你不背啊,那可就是另一番说法了。
就见她笑了一会儿之后,一本正经的指着自己的腿说:“这里面可没骨头,我是撑着两条肉在地上走的,怎么就算胡搅蛮缠了?”
法海禅师不听她在那里胡说八道,隔着袖子拉着她的腕子便打算将这个东西拖回家去。
白素贞哪里会听话,你拉我,我就顺着你的腕子往身上靠,嘴里很认真的给他分析着:“蛇都是一根骨头通到底的,我现下要化成腿,还能将一根骨头劈成两半用不成?我那骨头就到脊椎骨那一条,剩下那都是强撑着用肉走呢。亏你往日普度众生的念叨着,这会子倒不肯管我了?”
一边说着,一边悄没声息的往他身上爬。
“再者,我前些时日伤了腿你又不是不知道,虽说现下不瘸了,到底伤在了内里上,哪能像你们没事人儿似的四处乱走。”
法海禅师察觉到她半边身子都上来了,想甩开,又担心她真的腿疼。手心里的一串佛珠被他捻的死死,僵硬的回说。
“你前天刚说自己大好了的。”
“那不是为了让你赔我逛街吗?”
法海禅师说“胡沁,。。。。。。。你不骗我我也会陪你去的。”
素贞笑眯眯的挨着他的脑袋蹭了两下说:“真的?你不是最不喜欢逛街的?”
小和尚一时又语塞了。
他是不喜欢逛街,但是她喜欢,他便想陪一陪她。因为,不知道还能陪多久了。
素贞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侧头看着那张逐渐爬上红晕的脸,不由伸长了胳膊紧紧圈住了他,满足的趴在那张宽广的背脊上轻叹道。
“你是个傻子?用手托着我的腿,等下要掉下去了。”
法海禅师曾在金山寺背回过练功受伤的小沙弥,也在苦修时背过框里的石头。就是没背过。。。女人。
背上的温软和女子的馨香体味来的猝不及防,他能很清晰的感受到,也很清晰的知道自己做了离经叛道的事。
但是他却有些舍不得放开。
天上的一轮明月被飘来的云彩遮住了半边,也同样遮住了月光地下躁动不安的挣扎。暗夜里滋长的东西似乎总能比白日里多出许多遮蔽,法海禅师便在这片遮蔽下,笨拙的托起了白素贞的腿。
他第一次背她,她第一次被人背。两人一路上都没再有更多交谈,只是安静的听着彼此的心跳,一声,又一声。
素贞说:“小和尚,呆在你身边总让我感觉岁月静好。”
小和尚没回话,只是安静的抿了嘴角,笑了。
他也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
☆、第五十一章 贫道与贫僧
王道灵找上白府那天,是个十分惬意的午后。白娘娘正歪在床上午睡,法海禅师如过往一般侍/弄着院前新种的几颗花种,兼并整理一下有些自暴自弃的黑敦敦。
它近些时日的情绪都很不稳定,时常趴在大树底下眼泪鼻涕一淌就是一整天。响尾被化了道行出来了,虽说也是个病怏怏的蛇样,但是个头生的比它大,以至于黑敦敦还是打不过她,满腔的愤懑无处发/泄,只能选择折/磨自己。
它不肯吃饭,不愿睡觉,只一味的拿眼瞪着在树上拧来拧去的响尾。响尾其实也没比他心情好到哪里去,她打不过白素贞,新仇旧怨加在一起让她唯有每天都□□敦敦来泄愤。
法海禅师一直都在想办法收拾这两个东西,一面用绳子将响尾在树上绑好,一面开导黑敦敦:“打不过的时候为什么不跑?”
王掌柜的就是在这个时候吵吵嚷嚷的从大门里进来的,小灰几个小妖还在扯着他的衣服拦着,奈何这人很有些力气,横眉立眼就冲进了后院。
彼时,法海禅师还在妄图往黑敦敦的嘴里塞馒头,好不容易看见它肯张嘴吃了,刚咬了半块的馒头,就那么硬生生的被进来的王道灵吓吐了。
王掌柜的确如赌坊点倌儿所说,是个道士的打扮。一身金底黑条的道士袍,手上还持着一柄拂尘,看着是很有些人模人样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就不怎么中听,张口就是一句:“我当是谁敢抢我的东西,原来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和尚!”
法海禅师看着年纪轻,年纪轻的小和尚在王道灵眼里就是不中用的。
法海禅师示意小灰等人先下去,继续慢条斯理的喂黑敦敦。
王道灵便在边上找地方坐了,摆开一个霸气的坐姿对法海禅师道:“佛道自来都是各走各路的,我今日上门也并非想同你动手。白府里的妖气旁人看不出,我却不是个瞎的,我不知道你修的是哪门子的法,总之你将拿了的东西交还给我,我们便相安无事。若是扣着不放,那大家便好好说道说道吧。”
法海禅师不爱与人“说道”,更不喜跟陌生人打交道,因此根本不想搭理他。
王道灵便觉自己被怠慢了,冷哼两声站到小和尚面前追问道:“怎么,还不想承认抓了我的东西吗?”
法海禅师这方抬了头:“抓了,怎么了?”
那都是些不该存于世上的东西,他这两天便要超度了它们去投胎呢。
王道灵想是也没料到这人答的这般随性,狠甩了两下手中拂尘道:“怎么了?你拿了我吃饭的家伙还问我怎么了?”
他赌坊近些时日的进银都在一夜之间赔了个精光。
法海禅师蹲累了,就拖了黑敦敦的大耳朵,在院里的石凳上歇乏。清清秀秀的一张书生面,长得是真显小。你瞅着他就跟不懂什么忧愁似的,抱着个熊仔对你说。
“你好好吃饭我不会管的。”
言外之意也说的很明白,他也不是很闲。
他收来的那些阴灵,多半都是胎死腹中,或是难产而死的娃儿。甚至很多都没有幸张开眼睛见一见这尘世。
孩子都死了,他却聚着它们的魂魄不让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