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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璇玑是真的要窒息了,她接受不了这种封建大家长式的氛围,也受不了李默群像摆弄木偶戏一样摆弄百灵,只为了给自己看他“驯化”一个女子的成就。可是百灵现在的样子,又让她不敢对李默群说一句重话——无论她说了什么,百灵大概都会首当其冲地受到伤害,而李默群根本不会在意这些言语官司。
“请您帮我开张条子吧!就说我的车可以马上出发——我在苏州住了太多天,想早点回上海。”
“不如再住一天罢!明天我也要回上海的,正好一起。”
俞璇玑可以断定,李默群是故意的:“李先生!清乡遇到什么不顺吗?”
“什么?”
“如果不是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心,一定要用女人出气的话——就请高抬贵手,我要回上海了。”天地良心,她已经很努力地控制自己了。
李默群沉默了片刻,摇摇头,又点点头:“你呀……总是……太聪明的女人,总是不讨人喜欢。”
“不讨人喜欢不是正好?我就不打扰您一家团聚了。”俞璇玑并不打算等下去,跳起来就往外跑,“开什么条子?我要把秘书抓过来,让您跟他说!”无论她如何看不惯,这里终归是别人家,她宁愿回上海和那些废话连篇的小姐太太们打发时间,也不愿意再在这里停留哪怕一分一秒了。
等她带着秘书回来的时候,百灵已经上楼了。她觉得自己大概再也不需要来苏州“看望”百灵了,照李默群这样折腾下去,她来一次就是在百灵心头割上那么一刀。
“当然,你去安排车子吧!现在出发,说不定就不用走夜路了。”李默群无可无不可地吩咐下去。他看出了俞璇玑压抑的愤怒,仿佛感到很有趣似的:“怎么?在皋兰路不是好好的吗?不要在意木子,她得把心胸放得开一些——她是做妈妈的人了,不能些许小事都一惊一乍的。”
这是小事吗?百灵原本过得挺开心的,结果你一回来就把好气氛都搅没了。俞璇玑知道自己也在自欺欺人:百灵是那种没有男人依附就无法生存的菟丝花,而她的目标是要找机会砍断菟丝花缠绕着的那棵大树。她注定不会是一个好的朋友,从她认识百灵的初衷和方式上就已经决定了这一点。
她的确想要谴责李默群,但代替百灵争取权利?她没有这个资格。
最终她只能选择劝说这种形式,当然,她的劝说难免总是要过激一些的:“李先生,不要把工作中的情绪带到家里来。木子是你的儿子的母亲,你应该让她开开心心的——万一哪天你倒台了呢?她就是孩子的依靠了!”李默群一步步逼近,她的思路和口齿却都越来越清晰了:“你看,你得罪过的人恐怕得有一个营,或者一个团了吧?就算这宅子四面都是高墙炮楼,也拦不住别人想要算计你!百灵心胸开阔与否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能独当一面……”
“这么快,就为我打算身后事了?”李默群打断了她,用一种戏谑的语气,“别的事上倒显得挺聪明的,说到家务事就露怯。你忘了上次谁用枪对着你来着?我的儿子,就是她的儿子,她怕过谁来着?我知道你这张嘴啊,专挑不好听的说。难道我还怕几句话吗?我帮你说完——真有那么一天,家里是她做主;木子若是心胸开阔一些,跟着她日子照样过——知道谁头顶会变天吗?是你!”
“我有的是耐心,你尽管和我斗。可外人眼中,你俞璇玑早就盖了我的章!你知不知道,有那么一种人,专门盯着别人的女人?别人的位置他爬不上,就想着要爬别人的床!我活着一天,你在上海尽可以横着走!我活到重庆倒台的那一天,你在哪里都能横着走!可我若是两眼一闭——”他冷笑了声,寒意森森,“那就是狼多肉少!你还不知道要倒几遍手……与其指望那时候遇见一个怜香惜玉的,不如每天三柱香,祝我长命百岁的好!”
俞璇玑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李默群意犹未尽,扬声怒问:“干嘛去?”
俞璇玑头也不回,笑声愉悦:“赶着回去给您烧香呢!晚了我怕来不及!”
☆、恶因恶果
俞璇玑回来得并不晚,然而女佣怯怯地等着她,手里还抱着个牛皮纸信封。她吓了一跳,几乎以为是毕忠良发现自己偷看了军统的情报。打开信封发现全是近期的报纸,她才松了一口气。
“佐藤女士来了好几次电话,您都不在,她就派人送来这个,说您回来务必要看一看。”女佣的表情有点紧张。
很快,俞璇玑就找到了让佐藤这样着急,以至于催促得女佣都开始慌乱的原因。
报纸是不同日期,不同报社的,但是翻到后面,总能看到一些冷嘲热讽的社论——主要是针对和平文学奖评选过程中出现的“不良倾向”。有些还只是停留在文学层面,有些质疑评委会营私舞弊收受贿赂,有些则干脆暗指文学奖项受到政治操控……俞璇玑看得很是愉悦。她还没有推波助澜,他们就已经闹得沸反盈天了。这样很好,连佐藤都注意到了,那当然就更好了。
她只是遗憾于沦陷区的报纸到底还是少了几分勇气。当年,北平的报纸可是敢指名道姓骂北洋总理的!现在她不过是借了李默群的名头,居然没有人敢把这位幕后大佬捅出来——所有报纸里居然没有一篇敢直指“现任江苏省长”该为此事负责。这让她略感失望。看来,指望汉奸文人成事,是她异想天开了。
那么,到底是火上浇油好,还是欲盖弥彰好?
“我要做剪报。除了家里日常在看的这几份,你每天去把新上市的报纸都买下来……哦,对了,碰见号外也买,杂志也买!”俞璇玑把事情交代给女佣。她觉得,这件事还是要留出发酵的空间。他们现在不敢提到李默群,不等于永远都不敢提。不要小看这些报人,他们虽然门子不硬,但路子最多,若是上层有了风吹草动,有了什么新的机会和空间,他们就会循着上层的心意做出反应。
比如说,各地方政府正在酝酿的“反清乡请愿行动”。
她在上海,是感受不到这股暗流涌动的政治波澜的。她能感受到的是,宪兵司令部的卡车不停地从街上开过来开过去,把冻饿而死、倒毙街头的尸身清理出去。医疗物资是战备资源,沦陷区的老百姓连病都看不起。一般政府会做的医疗卫生管理,沦陷区政府是绝不会做的,多死一个人?多省一口粮!连小孩子都知道不能装病不去学堂学日语,大人会吓唬他们“卡车上的日本人来抓你了”。
沦陷区并不是一直都这么穷困潦倒的。物资虽然被侵略者源源不断地运走,但人们从未停歇过,满清的时候他们就勤劳肯干,换了北洋,换了民国还是一样节衣缩食度日,政府军退了、日本人来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像蚂蚁一样,日子越艰难,就越是忙忙碌碌。他们有小小的智慧,足以在重压和苛责之下,从贫瘠的生活中攒下一分一厘,指望着以后的日子能更好过。他们的智慧不足以让他们关注到大是大非,他们的勇气不足以去抗争降临在大多数人身上的不公平,他们不是不知道那每一分每一厘都可以轻易被别人打包拿走,他们只是没有拒绝的权利……伪政府刮地皮经验不足,但国民政府那一套还是可以拿过来用用。等到李默群把持了清乡委员会,整个沦陷区的物资市场攥在他的手里,生活日用随便哪一项,囤积居奇、买空卖空,反复几次,就能把居民手里的余钱清得干干净净。冬天来了,很多贫苦家庭去年当的棉衣棉被还没赎回来,连糊窗户的报纸都不够用。屋子里四面透风,又生不起炉子,一家一户就在那样寂静的夜里,慢慢地消失了。邻居若是发现,有亲戚就通知亲戚来办后事,没有亲戚或者亲戚没那个良心的,还要为了腾出房子发卖,稀稀疏疏的再生布裹了全家尸首往街上扔。只要不被宪兵司令部抓个现行,日本人爱干净又小心眼,担心疫病,总归要运出城去烧成灰。
这般形势,连刘兰芝来打牌时都忍不住提了一句:“上海都这样,外面就更别说了,我听说都有十室九空的传闻了。”俞璇玑笑问:“是吗?听谁说的?”她们的目光在空气中对了那么一瞬,又俱是默默转开了。刘兰芝的眼睛、耳朵都是摆设,毕忠良让她知道什么她就知道什么,可惜毕忠良管不住她心软,偶尔就会从她这里走漏了风声。毕忠良揽了和军统对接的职能,想必多少还有些架空李默群的意思在里面。反清乡这种行动虽然是私下串联,但76号岂是吃素的?说不定早就收到了消息。若是毕忠良有心隐瞒不报的话……李默群难免会被人从背后插上一刀。
刘兰芝有些不自在,俞璇玑假装并没有察觉。她估摸着,若是毕忠良私下支持了反清乡那帮小官员,一定瞒不过陈深。她需要知道相应的计划,反清乡不一定能动摇李默群的根基,但是只要有这么一个机会,她就能试着去说动特高科——日本人若是下了舍车保帅的决心,李默群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逃不过一劫。
送走刘兰芝,她仔细思量了一回,又不得不慨叹自己道行终究太浅。反清乡的行动就算是机密,人们做事的规矩可还要照旧。这类内部清算,都是要在年前搞定的。这样年后大家开工,才能该升迁升迁,该降职降脂,各有各的一方归宿。关系要在年前走通,最重的礼也要在年前送出,这是官场规矩。根本不需要什么确切情报。
具体到文化界,也是一样。和平文学奖的颁奖时间一再后延,不过就是给舆论造势留出时间。俞璇玑等了又等,等不到这群汉奸文人再往前多迈一步,骂来骂去仍旧停留在含糊其辞的阶段,有些评论文章简直写得模棱两可,不是圈内人根本看不懂它在骂谁。反正快要过年了,该爆发的总要爆发一次。于是俞璇玑给直肠子的秦编辑写了封信,十分客气地邀请他帮忙在…左…倾…报纸上为“和平文学奖”张目,还随信附上了自己“看好”的那两篇获奖作品。秦编辑果然不负俞璇玑的“信任”,不仅回了封信把她劈头盖脸骂了整整三页纸,还带动了原本低调的左翼文学圈子,连续在报纸上抨击和平文学奖水平之低劣。立场不同,骂起来自然就痛快得多,不仅直接点了俞璇玑的名字,连带伪政府…文…化…部…门都被骂成了有眼无珠、毫无廉耻的走狗。原本还怯生生不敢下手的汉奸文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当然也就跟着无所顾忌起来。甚至有八卦小报,用了俞璇玑昔日鸳鸯蝴蝶派的笔法,言之凿凿地连载了一个“新瓶梅”的黄色故事,把个李默群的后宅种种胡编出来的“奇闻异事”演绎得下流非常。
这般动静,佐藤不可能注意不到,日本人是一定要站在支持和平文学奖的立场上的,遇到这等尴尬事自然着恼。李默群就算身在外地,下手也不算慢,黄色故事刚讲到“爱娇娥琵琶别抱,舍美妾相顾无言”;整份报纸就停刊了。凡是沪上叫得出名字的报刊主编,都被76号请去“座谈”,也不知毕忠良如何执行了李默群的命令。几天之内,文化界落到纸面上的算是声息全无。不过,纸面之外,传闻愈演愈烈,连“沪上九千岁”这种寓意明确的外号也被叫了起来。
一个小小的文学奖项,在政治界其实是毫不起眼的。可是以这场风波作为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