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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话功夫,老范已经飞快地下筷,好几块看着不错的蟹黄都被他刁钻地从年糕和蟹子的缝隙中挑走了,然后他撂了筷子,满足地搓起了自己油腻腻的脸庞:“什么菜好吃?抢来的菜才真好吃啊!”
俞璇玑翻了个白眼:“这哪里像长辈做东的样子?我要去德大吃奶油点心!”
老范看着璇玑,嘿嘿一笑,真的打发小江去给她买点心了。她知道老范一定是有事要说,就先问一句:“和平促进会那边怎样了?有什么我能帮上忙得吗?”
“帮忙倒是不必,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别的不走脑子,凡是有钱响的地方就要转转心思……”老范沉吟片刻,一口气说了出来,“但是现在呢,形势有不同。你不做实业不知道,日本人在把上海所剩不多的实业家往死里逼,说合营就合营,说收缴就收缴,眼见在日本人手底下没什么好果子吃。”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可是这些在日本人手里吃了哑巴亏的实业家,又不敢真盼着国民政府打回来……一旦打回来,查查谁没和日本人合作过?到时候你的资产都成了逆产,几十年的心血,都成了人家的家业!你也知道,商人嘛,讲究一个投资回报,有人投资眼前得利的,也有人喜欢投资长远,哪怕就为了保个平安呢!论实力,他们要是联起手来,从平地上新建一座城市也没问题;论诚意,现在日本人都快把他们当没有钥匙的银库用了,他们愿意把积蓄向‘第三方’开放——你懂的,这就不止是十几万、几十万的投资了。”
俞璇玑没有反应,她的身份并没有向老范曝光。老范的黄豆眼里精光四射:“璇玑,你范叔敢开这个口,就是觉得这事你能帮忙。你不会把范叔的面子就这么晾在上海滩上吧?”
“这可不好说。”她笑着调侃,的确没有拿定主意。商人重利,若是怀着政治投机的心态,那么随时都可能变卦,这种合作虽然看起来有利可图,但出现万一的时候就会损失惨重。
老范又加了一把火:“这有什么呢?我帮他们作保!你要是不放心,就只当是范叔和你之间的合作,那些人不过是名单上一个名字而已,不让他们知道我老范的‘门路’。”
“慢慢来,不着急。”俞璇玑仍旧和老范打哑谜,老范露出失望的神色。
“唉……孩子大了,就是不如小时候可爱!现在璇玑你也这样对我,我心里凉啊,像怀里抱着冰一样。”
这是从哪段京戏里盗用过来得比方吧?俞璇玑不再接话。她认真考虑着老范的提议的可行性,或许联系人可以向上级进行汇报,看能不能吸纳老范成为地下党人。以老范在上海滩的人脉财力,地下工作可以如虎添翼。此外,她也坦然地面对自己的私心——长久以来,她只有一个证明人,如果再加上一个老范,那么她就有两个证明人了。给自己的身份上个“双保险”,或许能让她熬过日本投降后对汉奸的声讨浪潮呢!
联系人李同志对待俞璇玑的建议是很郑重的。他告诉她,如果说清乡运动还能从中搞出一些“合作”的机会和缝隙,那么日军对于抗日根据地的围剿和扫荡,确实给生产力带来了极大的伤害。在这样的关键时期,多争取到一个同志,多争取到一批物资,对抗日根据地的生存都是极为必要的。“我会争取上级同意,和你推荐的老范同志见一面,我们可以成为他的介绍人,让他也加入到我们的战斗中来。”
俞璇玑松了一口气。她应付伪政府和军部的人并不会有如此多的担忧,唯独在处理地下工作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质疑自己的表现和决策是否不够专业,希望得到联系人的肯定。
“谢谢。”她说。
联系人看了看她,笑了起来:“难道不是我该谢谢你?俞璇玑同志,你又为我解了燃眉之急啊!”
她有点骄傲,又有点局促,偏了头看他,双眸在灯下波光潋滟,狡黠中带着一点点茫然的神气。她就像一个怀揣巨宝的小贼,自以为藏匿得法,却不知偏偏是这种小小的自得,总是会惹出别人的觊觎。
他起初会很担心她斗不过李默群,最后还要把自己搭进去,甚至想好了各种方法准备救她脱离苦海。然而她把工作完成得很好,还总是能找到各种空子,喜滋滋地来找他支招。每次看到她这种想要极力掩饰的自满,他都要很努力地忍住批评打击她的冲动。
俞璇玑同志,你的工作还很艰巨,不要有松懈情绪呀!他看着她唇角几次翘起,在心里默默地把这句话念了一遍,才生生咽了回去。
联系人的沉默,在俞璇玑看起来就是一种无言的肯定。她满以为自己掩饰情绪已经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于是故意保持着刻板的表情和平静的语气和联系人道别,脚步轻松地走出店铺。在道路两边古玩摊主们讶异的目光中,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居然像小女孩一样蹦蹦跳跳起来。意识到这一点,她整个人都僵硬了,好不容易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要同手同脚地走了几步,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联系人分明站在店铺门口,负着双手目送她——她再也不能心平气和地踏上这条街了。她沮丧地想。
老范很快进入了考察期,监督老范的另有其人,俞璇玑只顶了一个介绍人的名头。联系人没有解释其中的因由,俞璇玑也没有追问。她甚至希望由别人来监督老范,免得自己被感情蒙蔽了双眼,无法判断老范这个老滑头准确的态度和动向。
另一边,信教大学生们的抗议不见成效,宪兵司令部毫无松懈之意,倒是红十字会的进展顺利,争取到一次为集中营送去药物、食品和清洁的水的机会。俞璇玑在送新米的时候拉了信教的刘兰芝入伙,和几个领头的学生一起,带着食物和被褥衣服,搭乘宪兵司令部派出的专车,进了位于荒郊野外的集中营。
上海这边的集中营明显是临时搭建起来的,砖房看起来都糊弄得紧,窗框不大规整,四面漏风。最大的建筑是一栋像巨大的仓库一样的平顶房子,俞璇玑猜测,那里就是关押“外国间谍”的地方。为了迎接红十字会的到来,每栋建筑都在新近重新粉刷过,被太阳光一照,惨白惨白。宪兵们带出来的外国人,显然也是选择过的,主要以看起来不那么健康但至少还保持着整洁的成年人为主,安排来接待红十字会的翻译们大声地介绍宪兵司令部的“怜悯之心”,说是一直在积极联系这些人在国外的家人,当初隔离时的老人和孩子已经基本上都由欧美的亲眷接走了。
“你撒谎!他们根本就没能回家!”一位红十字会的医生突然大声说。他生的人高马大,皮肤是粉红色的,几乎能看清皮肤下一根根的血管。现在,他的血管似乎都气得一跳一跳的:“艾娃呢?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他表现得太过激动,以至于远处的哨兵都背着枪转身看过来。
☆、文森父女
发起探视行动的大小姐比红十字协会的工作人员还要焦虑,过去一把拉住了皮肤正在由粉色燃烧成红色的白人医师,一叠声向周围的宪兵用日语解释。
俞璇玑仍旧听不懂日语,但是懂得中文的女医生伊莎贝尔伸出一根手指,隐晦地朝发怒的医生指了指:“他的女儿,也在里面。”俞璇玑凑过去小声探问,这才知道这位文森医生原本在法租界开一家小诊所,因为有进口药品经营许可,生意做得相当不错,和驻华领事关系甚好,连宅邸都比邻而居。然而日军正式进驻租界时,他恰好应南洋巨贾的邀约携妻子前往做客,回来之后才发现女儿和保姆已经人去楼空。保姆是本地人,诚实可靠。他先在上海四处寻找,正遇见求告无门的保姆的家人,才知道保姆和女儿都因为“身份可疑”被抓进集中营。为了寻找女儿,他联系了红十字会的朋友,作为医疗队成员试图进入集中营。事实上,这一趟行程能够促成,他也出力甚多。这位急切的父亲原本是想要隐瞒身份,查到女儿的下落之后再联系营救,不知道为何突然情绪失控。红十字会的医生也都能理解他的心情,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去阻拦。俞璇玑觉得,他们实在是高估日本宪兵队实际的道德水准了。
大小姐显然不希望自己的活动被这位冒失的医生搅和了,她和宪兵沟通结束,笑着回过头来:
“没事了,没事了,我和他们说了,都是误会——”她神态轻松地转述了宪兵队的决定,“请这位先生先到门口去稍等片刻,等医生为客人们提供了医疗服务,我们也发放完所有物资,就可以带上他平安离开了。”
文森医生在租界生活了五六年,接诊的病人中有一半是中国人,听说中文都没问题。大小姐话音未落,文森医生露在外面的脸庞和脖颈就转成赤色,怒冲冲质问:“凭什么让我去外面等?我有法兰西行医执照!我得到了红十字会的许可,”他拎起衣袋里的证件晃了晃,“我是持有许可证来行医的!战争不能阻止我!军人也不能剥夺关在这里的租界居民的正当权利!”
宪兵们显然并不打算等翻译转述文森特医生这一连串的话语,他愤怒的肢体语言已经说明了反抗之意。宪兵调转枪口,用枪托从他脑后重重砸了一下,接着两个宪兵把昏倒的文森医生拖了出去。整个过程极为迅速,红十字会的医生们也只来得及零零散散地惊呼了几声,连她们这些带着大包小包物资的志愿者,也没有反应过来。
或许这个下马威真的起到了作用。医生们开始井然有序地给已经排好队伍的“外籍居民”接诊,而大小姐所带领的志愿者团队表现出来的乖觉,显然讨得了宪兵队的欢心。她们被允许再往里面走一些,可以和参加“志愿劳动”的妇女们接触。可惜,租界里生活的外国女性,能说中文的只是少数。又或许,这些女人也是宪兵队筛选出来做样子的“代表”,大多数人都听不懂志愿者的中文,只是贪婪地把分到手里的面包闻了又闻,这种原本熟悉的味道已经远离了她们的生活太久太久了。
“也许文森医生搞错了,他的女儿根本没在这里。”俞璇玑小声地在刘兰芝的耳边说。长期的地下工作,让她养成了借别人的嘴说自己的话,和借别人的手办自己的事情的习惯。
“你没养过孩子,如何懂得为人父母的心呢?”刘兰芝一直皱着眉头,双手紧紧地拧着手帕,心思已经被搅乱了,“子女是自己的骨血,十指连心,无论是分离还是重逢都是有感应的。看医生那么着急,一定是感觉到女儿就在这里。我这里看着,都觉得心痛……璇玑啊,我们帮帮他好不好?帮他找找女儿。”
志愿者中有一部分是留学生,英语法语俄语能搭上几句,俞璇玑和刘兰芝委托她们逐个询问,终于打听到集中营的确有个没爹没妈的小姑娘,进来之后一直不大理人,最近还生了病,这两天刚刚有所好转。至于是不是叫艾娃,是不是姓文森,这几个女人也说不清。她们似乎生怕志愿者没有问到想要的信息就因此不再理会自己,十分主动地拉着志愿者的手承诺愿意帮忙去照顾女孩,打听一下女孩的身世。“你们下次来可以找我出来,我的名字叫特蕾西。”“乔安娜!”“帕特里夏!”……微风吹开她们的头巾,干枯毛躁的头发露了出来,她们一边焦急地报着自己的名字,一边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