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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是想通过昔日的“老朋友”辗转联系到“清乡战利品”买家,可惜事隔多年,“老朋友”们死的死逃的逃,销声匿迹得无影无踪;他当然也可以随便动用手里的权力,随便压住某个身份曝光的地下党,自下而上地打通关节,不过地下党的交通线素来是一环套一环,一个下线对应一个上线,万一某个环节出了岔子,他就自身难保……无论从哪个角度考量,在日本人面前挂过号的俞璇玑都是承办此事的最佳人选。她能传递清乡的消息,又能自己跳出来曝光身份,说明她就是地下党指定经手物资的人选;她有文化界的背景,和76号相处融洽,看起来从容牢靠,短期内不会被怀疑。
但是,再多的砝码,都抵不过清乡行动的幕后交易带来的风险。如果这件事被政府内的有心人发现,难保不用来大做文章,搞倒他再顶替上位。最不能容忍此事的,当然还是日本军部,隐瞒不报、忤逆上意,当然是死路一条。
清乡行动,坐地生财。
没有巨大的风险,哪有令人眼红心跳的利益呢?
俞璇玑的窥视与窃喜,在他看来不过是稚童的游戏——只要他觉得形势有变,随时可以掀翻棋盘。
至于执子之人……
他和地下党做了多年的对手,这次也不得不为之叹服。想让他打消警惕并不容易,所以他们派来的不是什么老谋深算的潜伏特工,而是只能逞口舌之利,善于走太太路线的女作家。
底牌翻开,力量悬殊。主动权,始终握在他手里。
李默群站起身来,整整衣襟,从容探问:“天色不早了,俞先生晚间可有安排?不如随李某走一走,有件礼物你一定喜欢!”
俞璇玑算是明白了,李默群的敲门不是探询,质疑也不需要回答,哪怕是现在彬彬有礼的提问,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告知而已。他悬臂而待,分明是等她跟上。她已经绑在了李默群这条贼船上,只能顺水行舟,走一步看一步了。她深吸一口气,微微笑着,搭上他的臂弯。
李默群说走一走,还真的是散步。这位阴晴不定的特务头子,没有登上窗子被遮掩得密不透风的汽车,也不理会缀在后面的两名便衣保镖。仿佛漫无目的一般,出了跑马厅,沿着林荫道,走走停停。汽车和保镖跟在后面,颇为张扬。
踩着高跟鞋的俞璇玑被李默群拖着逛南京东路,满头雾水,莫名其妙。
“李先生……您这样身份,走在大路上,未免太危险了吧?”俞璇玑试探着问,想要提醒李默群早点回到护卫森严的汽车上。她一点都不好奇李默群的礼物,真的。
“俞先生担心李某的安全?”李默群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想杀李某的,无非是两派人马。有俞先生在身边,至少去了一半的威胁。你可是说过,要让我安枕无忧的!”
“我听说,军统的暗杀行动,之前可是十分嚣张。李先生何不小心为上?莫给人可趁之机啊。”
“嗯……小心为上……”李默群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反而问到:“俞先生是揣摩人心的高手。你说说,今后我们会常来常往、联系密切,找什么托辞才能遮掩一二呢?”
“对了,还得让人人都深信不疑才好!”他又补了一句,意味深长地看过来。
俞璇玑毛骨悚然,她从搭上李默群手臂的那个瞬间开始,掌心一直在偷偷冒汗。现在,她觉得发际生凉,强笑着想要随便打岔,没想到一开口,嗓子突然哑了,只能模糊地发出一两个音。她尴尬地咳了一声。
李默群从不需要别人的回答。他说:“也是凑巧,我太太生病,去汤山休养。木子呢,又身怀有孕,实在不适合外出交际。‘璇玑先生的客厅’在上海滩赫赫有名,往来应酬、事事周全,李某敬佩得紧。不如这段时间烦请你辛苦一番……不过是吃吃饭、跳跳舞、打打麻将、聊聊闲天,免得我日常交际总是孤身一人,容易冷落了谁家的小姐太太们。”
李默群说得客气。年轻女郎,陪达官显贵出入厅堂,应酬宾客。在这个年代,是有一个专用贬义词来指代的——交际花。俞璇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有做“陈白露”的潜质。李默群才不关心冷落了谁家的小姐太太,他只是要把俞璇玑彻底攥在手心里。俞璇玑甚至已经想到:如果有一天李默群和地下党合作的事情败露,她会被第一时间推出去当成“红颜祸水”送死。这样大的罪责,最终能落在李默群身上的,不过是误中了敌人的“美人计”,留下一段风流韵事给别人说嘴而已。
好周详的算计!好巧妙的托辞!好一个“敬佩得紧”!
俞璇玑不能发作,一脚狠命踏在地上。没想到鞋跟杵到柏油裂缝里,生生卡住。她不得不站下,小心翼翼,拔了又拔。脚倒是能抬起来,鞋子仿佛镶嵌在柏油路面上一样牢固。保镖见状,小跑过来,她心中一喜,却见李默群打了个手势,保镖又默默退回去。俞璇玑心道不好,正要单脚跳开,一只手却被李默群牢牢拉住。他蹲下身,握住鞋身旋转了半圈,果然把鞋跟撬了出来。看样子,他还打算给她穿上。
俞璇玑哪里是吃这种套路的民国少女?她嘴里碎碎念着“谢谢”,一把按住李默群的肩膀,抢在他刚把鞋子拿起来的时候,眼疾脚快、精准到位地一脚踩进去,生生自己把鞋子穿好一半。剩下的一半?她飞快地在地上跺了几下脚,扭了扭,硬是自己把脚囫囵个塞好了。全程不到三秒钟,一切反应仅靠本能。俞璇玑觉得,自己如果能以这种速度去学学开枪什么的,大概很快就能成为身手矫健的一线女特工了。
李默群慢慢站起来,他抽出手帕,压在手上按了按。俞璇玑才发现,大概是刚刚自己那一脚过于生猛,鞋跟划破了李默群的虎口。
“真抱歉!”她抽了抽嘴角,挤出一个用力的笑来,“您是谦谦君子,请大人大量,原谅璇玑无心之过!”做戏做全套,她状似亲密地凑过去,也不管手帕上沾染的血丝,认真细致地做了个简单包扎,生生在西装革履的李默群手上系出只兔子耳朵。
李默群对着被缠住的手看了看,似笑非笑:“璇玑小姐力气不小,手艺倒是精巧。”
“我粗笨惯了,做不来女儿家的事儿,只能勤勤恳恳工作,像他们一样为李先生效命。”她随手一指尴尬地立在身后的保镖。
“要是他们都像璇玑小姐一样,我这老命大概是保不住的。”李默群开了个玩笑,似乎仍然没有放俞璇玑离开的意思,“累了?再走一段,华懋饭店快到了。”
“李先生是要请我吃饭?”即便知道早晚都会被李默群推到台前,早晚也是要在李默群大宴宾客的时候以暗昧身份登场,俞璇玑还是希望能给自己一段缓冲期,好好考虑一下应对之道。
“有份大礼,赠给璇玑小姐,以表合作的诚意。”
李默群不肯正面回答,俞璇玑只能硬着头皮踏进华懋饭店。饭店的经理们显然都和李默群十分熟悉,远远迎上来,恨不得一路鞠着躬把他们送进包厢。不过李默群并不理会这些经理,他在大厅中快速巡睃,仿佛在寻找什么。
是毕忠良!俞璇玑心中一惊。毕忠良的目光几乎没有在她身上停留,他带着刘二宝匆匆行来,打了个招呼:“李主任。”
李默群应了一声,慢腾腾地问:“接到了吗?”
“安置好了,很快就到。”刘二宝抢了一句,被毕忠良瞪回去。
李默群仿佛刚刚想起身边的俞璇玑:“哦,介绍一下,你们应该认识吧?俞璇玑小姐,我的……好朋友。”
毕忠良毫不动容:“俞先生好!”
俞璇玑看向刘二宝,刘二宝根本没有抬眼,微微鞠了个躬:“处座、李主任,我先去外面迎一迎……”
“去吧!”李默群挥了挥手。
毕忠良也注意到这古怪的包扎,他的目光飞快地掠过俞璇玑,仿佛这会儿才对俞璇玑的出现感到有点惊讶似的,开了个玩笑:“俞先生是稀客,兰芝最近盼着你,你都不来玩了。”
俞璇玑还未回应,李默群打了个哈哈:“今天是稀客,以后就是常客了!”
毕忠良笑得意味深长,颇有几分投李默群所好的味道。
俞璇玑知道,能说动李默群合作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万分凶险、充满考验。只是她没有想到,首先要挑战的,竟然是身份、角色、定位的转换。工作容不得她扭捏作态,容不得她清高自傲,容不得她半途而废。在76号这些人面前,她必须毫无破绽。从这一刻起,她就不再是那个孤身一人在上海讨生活的女作家,她也不仅仅是靠着日本人的势力从名媛贵妇、太太小姐们身上捞油水的杂志主编,她变成了借着外室,踢走正房,攀上李默群,靠着特务头子的势力拿下文化职务的社交女郎。
纵然人所不齿,千夫所指,积毁销骨,她也将一往无前,不复回头。
☆、筵无好筵
包间里里人是齐全的。
除了76号的几张熟脸,刘兰芝、徐碧城、李小男也都已经到了。见到挽着李默群的俞璇玑,众人脸色称得上各自精彩。俞璇玑微笑着和大家颔首致意,看到刘兰芝的时候她几乎感觉有些抱歉了。刘兰芝受到的冲击显然是最大的,她拿着帕子捂在心口上,瞠目结舌地望着俞璇玑,连句客气话都说不出来。毕忠良跟在李默群身后入场,走过去揽住太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刘兰芝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把攥住毕忠良的手:“忠良啊……”声音微微发颤。毕忠良紧紧按着她的手,显然不想她多话。
李默群笑着招呼:“哎呀,大家都来了,不好意思,我晚了。”声音里没有歉意,在这个场合,他自然有迟到的权力和理由。
最从容的是唐山海,手里掂着两瓶洋酒,不卑不亢地和李默群聊了起来。毕忠良迎合,陈深开玩笑,很快餐桌上就气氛热络。
李小男兢兢业业地扮演着没有眼色的小演员,满桌男人聊天的时候,她突然和俞璇玑搭讪:“俞先生!您这一进来,吓我一跳,还以为您就是李太太呢!”
“不能乱讲哦!李太太在汤山养病,我只是被李先生拖过来充个门面,做不得数。”俞璇玑把食指竖在唇间,轻轻嘘了一声。于是李小男、徐碧城都笑了起来。刘兰芝仍旧是脸色苍白,难以置信地看着俞璇玑。
李默群容不得俞璇玑含糊其辞,当即给她盖了个死戳。“这位是陈深的女朋友吧?嗯,郎才女貌,很是般配!”他对着陈深竖了竖大拇指,又接着夸李小男,“小姑娘眼光也是有的!这话要是应验了……我第一个请你吃饭!”
连陈深的脸色都僵了,李小男开心地捅捅他:“听见没有!娶到我,你就娶到福将了,连李主任都赞我呢!”
俞璇玑不接李默群丢过来的眼色,这正是她含羞带怯顺便恶心自己的好机会:“李先生和小姑娘开什么玩笑呢?可不能捎带上我!”
“好!好!好!”李默群哈哈大笑,“不开玩笑,且谈正事。”他举了杯,照例向远在日本的影佐将军祝酒,顺便把国民政府从上倒下,从前到后嘲笑了一遍。
俞璇玑撑着头听得昏昏沉沉,她只觉得这些话莫名熟悉,是在什么场合听过吗?一道巨大闪电切开夜幕,蓝色的电光映进包间,仿佛人们的面孔都瞬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