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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清道,“换了便服,只和林小姐一人一顶轿子便是了,也不走远。车是实在不想坐了,一路过来腿都麻了多少次。有道货随潮船入市,千家沽酒户垂帘,随意瞧瞧福州景色也好。”
林黛玉接口道,“百安泰河两岸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只是公主千金之躯,不大方便挤那热闹,前半首说苍烟巷陌青榕老,白露园林紫蔗甜。城里有数棵已有百年之龄的榕树已是遮天蔽日,他处难觅,公主可有兴趣?”
福清自是点头,倒是撇了薛宝钗在林府,只带了贴身的侍女同侍卫。明萱不放心,暗里有派了许多便衣跟在身旁。
福州城同帝都不同,更是无法同皇宫相比,只是福清头回离宫,眼见坊巷纵横,石板铺地,皆是白墙瓦屋,曲线山墙,实在新鲜,心道果然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我欺。
正走马观花之际,轿子忽然猛的一颠,险些将她抛出轿去,她略掀了帘子问道,“何事?”
她身边侍女皆有上佳身手,眼力奇佳,上前道,“主子,走的好好的,忽然有个姑娘家冲到咱们轿子前头,还有好些个人追着她。”
侍卫和家丁早将那姑娘和追赶他的人隔开了,福清索性掀了帘子仔细瞧,见那姑娘身穿大红嫁衣,却是发丝凌乱,满面泪痕,看着十分狼狈,“秋儿,你去将扶她起来。咦?欧阳倒是手快。”
欧阳是福清身边的侍卫长,皇帝老爹特地派来保护宝贝公主的,说起来还是二品御前侍卫,官儿比小罗御史都大。
欧阳侍卫长将姑娘小心扶起来,后头追她的男人有一个也穿着大红喜服,指着他满口的脏话,叫嚣道“把你的狗爪子从我媳妇儿身上拿开,小心爷叫你好看,你这骚娘们,赶紧的滚过来。”
“叫他嘴放干净点儿。”福清皱眉道,“莫不是逃婚?这姑娘生的眉清目秀,配这个东西确实是可惜了。”
谁也料不到这姑娘瞧着秀气,说起话来颇有气性,她先谢过欧阳,随后指着那群男人怒骂道,“你们这群畜生□□了燕妮,我纵是死,也不会跟你这个畜生过日子。”
“你就是不想过,也由不得你了,同你那个小丫鬟一样不识相,不过是哥几个闹洞房,大伙儿乐乐,也只当这样寻死觅活的,难不成以为你们主仆两个是什么金枝玉叶不成。就算是公主,也得出嫁从夫吧。”男人似是气急,几步上来就要动手扯她。
欧阳抬手给了男人一巴掌,扇出去老远,男人捂着脸,张嘴吐了两颗牙出来,“好啊,果然是有奸夫了,难怪这样三贞九烈起来,哥们,给我一起打,把这对狗男女给我浸猪笼去。”
林府的家丁忙道,“放肆,我们是林总督府上的,何二你罩子可放清楚了。”
几个福州城本地的家丁认出这人是城中有名的泼皮无赖,家底颇是丰厚。
“啊呀,原来是林总督府上,失敬失敬。”男人赔笑起来,又上来要拉那姑娘,“我这就带着婆娘回去,不给您挡道。”
“拦住他。”福清下令道,“前倨后恭,恶心的慌。”
林黛玉被堵在后头,自有雪雁同她分说,前头一帮男人,她倒不好下轿了,让雪雁去传话道,“路边也不是办法,一会子人就围上来了。姑娘瞧着也得梳洗一番,公主若是想断案,便都带到府里头去吧。”
谁知那姑娘听了之后,似是不肯,欧阳低声道,“你若有难处只管说出来,我们小姐最是体恤人的。”
那姑娘泪水滚滚,恨声道,“我的丫鬟尚横身在他家中,若这一走,他家必定是毁尸灭迹。”
“还出了人命,去他家瞧瞧。”福清道,见欧阳立在那姑娘身边挡着她,倒是十分体贴,忍不住同秋儿笑道,“欧阳这个样子,倒像是同人家妹子私奔被抓了。你拿了我的衣裳去给那姑娘披上。”
秋儿为难道,“公主的衣裳都是上用的,她用着怕不合礼制……”
后头雪雁已经抱着林黛玉带的外裳上来道,“秋儿姐姐莫为难,用我们小姐的便是了。”
只是林黛玉身量纤弱,也不过勉强罩在嫁衣外头先遮一遮。
福清坚持要自己去瞧凶案现场,一干人头疼非常,奈何她最大。
何二家张灯结彩,门口还留着一地爆竹残骸,福清戴着帷帽一马当先,才进了院子,便瞧见两个婆子抱着一个人要往后面走。
细细一瞧,竟是个衣衫不整的姑娘,头上老大一个血窟窿。
跟在她们身后的姑娘见此情景,飞奔上去疯了似的撕打婆子,抢下尸身,抚尸恸哭不止,在场诸人饶是铁石心肠也不免动容。
她将福清错认为林黛玉,上前重重磕头道,“还请林小姐为我主仆二人做主,何二使计骗了我父亲签下婚书,强逼我嫁给他。为了家中父母,我也嫁了。谁料今日,他竟……竟……竟借着闹洞房,带着一群狐朋狗友想要侮辱我陪嫁的丫鬟,丫鬟不肯相从,一头撞死了。我趁着他们惊慌之时逃了出来,后面的事小姐也知道了。”
“听你说话有条有理,可是读过书?”福清问道。
“家父是秀才,小女打小跟着父亲也识过几个字。”姑娘虽不明白,却也答了。
“杀人偿命,我必定还你一个公道。”
“小女愿意当牛做马报答小姐。”姑娘伏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
“你们已经有了婚书,行了礼,如今便是夫妻了。妻告夫是大罪,你也愿意吗?”福清弯腰,织金裙摆在她红色嫁衣边停留,硬生生将那喜气的红压下去了。
“这世道,女子本就苦。若是嫁了个畜生,也得忍下去,不然就是不守妇道,畜生犯了事,也不得告。”姑娘说到此处,语气忽的强硬起来,她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向福清,“只是我不肯,哪怕我死,也不会姑息这些个畜生。若律法不判,我便自己来,捅死一个是一个。”
福清笑起来,“你这个性子我喜欢,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也似习惯了福清的跳跃性思维,回道,“小女李幼娘。”
“你在家中是最小的吧。”福清伸手将她扶起来,“幼娘,不必如此,你值得更好的人生,不用为了畜生偿命。”
见李幼娘似是误解了,福清笑道,“这几个畜生,我替你解决了吧,至于什么婚书都是狗屁。”
“若是如此,小女愿意当牛做马报答小姐。”
“无需……”
林黛玉一拉福清袖子,凑在她耳边道,“到底是人言可畏,又是拜堂成了亲的。不若公主好人做到底,将李姑娘留在身边做个粗使丫鬟也好,到时候回了京城再放出去给她找门亲事。公主身边出来的人,哪个不敬三分呢。”
福清趁机摸摸她的小手,“你倒是会往我身边塞人,一会儿一个薛表姐,一会儿一个李姑娘,怎生不把自己塞过来。保管父皇母后收了你当干女儿,再封个公主。”
林黛玉脸上飞起薄晕,似嗔非嗔怪看着她道,“您是公主,自然多劳累。还是请青天大老爷先解决了眼前的事吧。”
“唉,林小姐开口了,本宫自然是要依的,幼娘你跟本宫回去罢。至于你这个丫鬟,也是命苦,你们费些心思厚葬了吧。”
林黛玉忙道,“不用几个大人费心,林府来料理便是。可惜年纪这样轻。”
她今日除了雪雁还带了宜霜,宜霜本因为要离开林黛玉有些闷闷不乐,此时近前跟着,对着燕妮瞧了又瞧,忽然道,“不对,这姑娘还没死,有口气在。”
“你去瞧瞧。”林黛玉道。
宜霜蹲下一摸脖子,果然还有脉息,喜道,“还有气!还喊大夫!”
李幼娘自是喜的,只是她今日情绪波动太大,听了这好消息竟直接晕了过去。欧阳脚下一动,福清笑道,“欧阳你今儿可真是心善啊。”
欧阳听她这样说,便站在原地,低头道,“小姐心善,属下只是听命。”
福清一扬下巴,“那你把幼娘抱回去吧。”
欧阳不动,福清在轻纱后头笑得极促狭,“怎生又不听命了。”
林黛玉好悬没翻了个白眼,就正经了那一刻,又这样没正经了……
☆、第八十九章
好在福清最后也没让欧阳侍卫长光天化日的把人家妹子抱回去,幼娘坐了林黛玉的轿子,林黛玉则和福清挤了一处。
二人皆是沉默片刻,倒是林黛玉先开口叹道,“公主菩萨心肠……”
福清堵着她的嘴道,“这些个歌功颂德的话你倒不必说。”
林黛玉拨开她的手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是可爱,“是真心夸公主呢,许多女子对女子的态度比男子还要严苛,公主出身这样尊贵,还能弯下腰去安慰幼娘,黛玉着实佩服。”
福清亦笑了,“我有时候也庆幸自己是公主,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幼娘有句话没说错,这世道,女子苦。”
她母亲贵为皇后,面对那一后宫的三宫六院,尚且不能妒,否则就是不贤。
林黛玉道,“诗三百,思无邪,尚且有【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贻罹】一句,女子生而命苦,古来如是。”
所以会将生女称作弄瓦,女儿包个布,扔在地上玩个纺锤,长大了会做家务,别给父母拖后腿就行。
福清道,“弄璋那句你可以会?”
林黛玉点点头,张口便来,“【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是啊,生个儿子就要放床上,又是衣服又是玉器,等他长大以后高官厚禄。”福清顿了顿,轻蔑道,“难不成就只有儿子能振兴家业不成,武则天也是女的呢。”
林黛玉心说这话不好,忙岔开道,“许是觉得生了儿子是娶人家姑娘进门,延续血脉吧。女儿嫁出去,生了孩子也是同夫家姓。”
“哪儿那么大脸呢,是生的比旁人好,还是脑子比旁人好使,非得死活继承下去。有些个家里穷的没个三斤钉的,这种血脉有什么好延续的。”福清道,“尤其是像何二这种无赖,目无法纪,实在可恨。”
艾玛,公主又把话题歪楼回来了。
林黛玉眉尖蹙起,“这还是看得到的,福州城里的,若是乡野之地,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家要受害了,他们何曾将女子当人看了。也不必活的多好,锦衣玉食绫罗绸缎的,说什么立户立私产我心知也是妄想。只盼有一日姑娘家能堂堂正正的活着,不必受这许多磋磨。”
她说完,又苦笑了一声,“说是妄想,我倒是也想的。昔年我父亲病重,我险成孤女,林家几代家私都要便宜外人,我那时也想,若我是个儿子,何至于到送我入京寄人篱下的地步。”
“我只见林夫人待你很好,倒不知先前有这许多波折。你说来与我听听,我听你薛表姐道来都是些闺阁趣事,姐妹和睦。”福清在宫中初见林黛玉只觉她天姿绝色,又娇弱堪怜,如今再见,方知她外柔内刚,秉性高洁,只觉更是投缘。
“说着李姑娘呢,怎么又成了我告状了。”林黛玉又想岔开话题,不想福清道,“既说告状,可见是真的受了委屈的。”
林黛玉自知失言,侧过身去不理她,福清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们想着林大人要一命呜呼了,你一个孤女也没个靠山,自然是轻慢。从前父皇没登基,皇祖父喜欢太妃和她儿子,我同母后两个人在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