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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昙愣了一瞬才认出来这姑娘是苏泠泠。
几年不见,这七秀少女也彻底长成大姑娘了,比之当年那个小丫头,愈发出落得犹如盛放牡丹。
当初南诏送剑一事毕了,叶昙追着沈默重新回了云南,就再也没见过苏泠泠,也不知这姑娘去了哪里,有遇见些什么人事。如今重逢,原本该好好叙旧,无奈眼前这情势,叶昙也欢喜不起来。
尤其苏泠泠还语声焦急地提到洛阳。
叶昙忽然觉得不好。
“洛阳怎么了?”心底竭力克制的不安已再也无法掩藏,他一把抓住苏泠泠追问,无意识间立刻就把少女白嫩的胳膊掐红了一片。
苏泠泠痛得皱起眉,这才意识到自己口没遮拦说错了话,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细声道:“安狗贼打过来了啊……如今正僵持在武牢关呢,洛阳城里鸡飞狗跳的,都说肯定守不住啦……”
叶昙怔了一会儿,仿佛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些话里的含义。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骤然惊醒般就要冲出门去。
“五哥!你干什么去?”苏泠泠慌忙拽住他。
“我去找师父!”叶昙红着眼嚷嚷。
他一心想去找师父问个明白,也顾不得举止得体了,就跟苏泠泠撕扯起来,好容易甩开少女闯出门去,却被师父高大身影强当回来。
“别找了,我在这儿呢。”叶鸿沉着脸,单手就将徒弟整个人拎起来不许乱跑。
“师父!我送回来的信庄主到底如何答复啊?”叶昙拼命掰着师父的手,梗着脖子急急询问。
叶鸿根本看也不看他,就把他扔回离门最远的角落,转身负手背对他冷道:“李府主送来的是军务密函,详细不能告诉你。大庄主让你留在山庄等候安排。”
“还要等?”叶昙简直难以相信。
心里多多少少有所感觉,师父有事瞒着他,只是故意拖延时间罢了。但他现在如何还能老老实实等下去……
“我现在就要去洛阳!”叶昙翻身又爬起来要往外冲。
“小五!”叶鸿厉声喝止他,“就算你不尊师命,大庄主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叶昙正要反驳,却被师娘抢先一步。
“你别再骗这孩子了!”师娘的眼睛红红的,眼眶里全是强忍的泪水。她不顾叶鸿阻拦,硬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得细小的信笺塞进叶昙手里,“阿五,你自己看吧。”
那是沈默交给他带回山庄的信。看起来师娘已经偷偷在袖中藏了好几日了。
师娘是师父从山贼手中救下的山村女子,性格温婉到懦弱,对师父满怀崇拜与感恩,从不违拗师父,哪怕偶尔师父叫她觉得为难,也从不抱怨一字。
可却是这样的师娘,不顾师父阻拦,也要拿这封信给他看。
叶昙心里骤尔一凉,竟手抖得几次没能展平那信笺。
信中所言,已毫不意外,无外乎“大战在即,洛阳恐不能保全,不得已出此下策,令叶昙返回山庄,请山庄护佑门下弟子万勿纵他任性妄为”云云。
心里又是怒又是急,更多得却是哀。
叶昙呆磕磕看着手中这封信,良久,“噗通”跪在师父脚边。
“师父!求您让我去洛阳吧!”
叶鸿低头看着自己这个小徒弟。
除了叶昙之外,他没有收过别的弟子。若不是因为捡着叶昙,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收徒。这么多年了,他看着这孩子从皱鼻子皱眼的一小团长成了今天这样玉树临风的侠少,叶昙于他而言,不仅止于师徒,更像是幼弟,或是长子,虽然他总借口自己带不来孩子把叶昙扔给三师弟,但他对叶昙用的心并不比三师弟少。
难道他当年把叶昙带回山庄就是为了今日送叶昙稀里糊涂去赴死吗?他已经送出去一个三师弟了,难道还不够吗?
“不许去。”叶鸿皱着眉,咬牙冷硬拒绝。
叶昙眸光一颤,忽然窜起身。
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摸上了腰间轻剑的剑柄,但却被师父按住了。
“怎么,你难道还想对师父拔剑不成?”叶鸿蹙眉瞪住叶昙。
连叶昙自己也被那一瞬间毫无理智地动作吓得浑身僵硬。
他竟然企图拔剑打倒师父冲出去……藏剑山庄虽然是武林门派,却也是世家大户,门风严谨极重礼教,决不允许忤逆师长。他怎么能对师父做出这种混账事呢?
可难道他就这样被师父挡着不去洛阳了吗?
不……他怎么能扔下沈默在洛阳苦战,自己却躲在山庄独享安逸?!
就算是师父,也不能阻拦他。
叶昙堪堪盯住堵在面前的叶鸿,眼底似有火苗一点点燃烧起来。
一时间,师徒俩谁也不肯先退一步,就这么僵持在当场。
这剑拔弩张得气氛吓得叶鸿那六岁的女儿小脸煞白,连手里的糖葫芦也拿不住了,扑上去抓住父亲的袖摆嚎啕大哭。
“爹不要和师兄吵架!”
叶鸿不得已将女儿抱起,却仍旧昂首盯着叶昙。
“你今日若将这剑拔出来,你我师徒情分便到此为止。你想走不难,赢过叶鸿手中剑,去留自便!”
叶昙愣神一瞬。
拔剑不过是一时冲动之下的本能,但他从没想过师父会认真与他说出这样的话。
只不过刹那犹豫,已将心底软弱暴露无遗。这剑他根本是拔不出的。
“五哥……!”苏泠泠忙将叶昙拽到一边,给他留个台阶好下。
叶昙面如土色地缩进角落里,埋头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开始拒绝进食,也不喝水。
师父把他反锁在屋里,他就不吃不喝地团着身,师娘和苏泠泠轮流来劝他,小师妹也奶声奶气地来劝他,没有用。
这模样把苏泠泠心疼坏了。
她原不知道叶昙是被沈默骗回来的,否则也不至于冒冒失失就将事情捅破。
如今叶昙这一副要把自己饿死渴死在屋里的架势可怎么办才好……?
苏泠泠心里气急了沈默。
说什么为了五哥好都是借口,那天策根本一心只知道他自己,他要保家卫国,他要五哥好生生留在山庄,却从没想过五哥自己要什么。他这么擅自将五哥骗了回来,若没事也就罢了,万一他真那么倒霉甩手死在了洛阳,叫五哥如何作想?五哥一定会懊悔得生不如死,会把他的死背到自己身上,认为都是自己愚笨迟钝没能留在洛阳与他并肩作战才让他死在那儿的……如此一来,五哥这辈子也再不可能放下了,再也不可能从如此痛苦的阴影里走出来,就算活着,又能比死好得了多少?
叶昙在屋里闷了三天以后,苏泠泠终于忍无可忍,伙着叶昙的师娘偷偷把叶昙放了出来,趁夜逃出藏剑山庄。
两人一路策马狂奔冲向洛阳,半路上已是满目凄凉。出逃的流民都向着远离洛阳的方向,恨不得跑得越快越好,只有他们俩逆流而上。
他们还在半路上就得知了武牢关失守洛阳沦陷的消息。
安禄山杀了东都留守李憕等三位拒不归降的大唐洛阳官员,提着他们的头颅四处恐吓各郡县守官,耀武扬威跋扈不可一世。
叶昙一路上都面无表情,亦不说话,只是紧紧咬着牙,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
苏泠泠看在眼里,心疼至极,却也无可奈何。
两人四处打听从洛阳撤退下来的唐军去向,却没瞧见天策府的旗帜,只听说而今天策府也被安史大军围困得铁桶一样。
每一个听说他们是在找“天策”将士的人都是一脸欲言又止的犹豫,匆忙摇头称说不知,就好像刻意回避。
最终是一个慈祥老妪紧紧拽住叶昙,怜爱又痛惜地问他:“孩子,你莫不是有亲人在天策府?可你就算找见了,也是多一份伤心啊……”
老妪告诉叶昙:天策府派出的人马全战死在武牢关了,尸首大多被打扫战场的狼牙拖去扔在关外的尸坑草草掩埋,大雨把血迹冲进河里,连水面都染得鲜红。有位军爷人被狼牙的勾枪钉在了关城的城门上却始终无法瞑目,狼牙畏惧,不敢上前,便任由尸体挂在那儿。周围百姓想趁夜前去收敛烈士遗骨,碍于守关狼牙的巡视,不得机会靠近。于是百姓们只得偷偷竖起一块石碑祭奠英灵,却也不知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都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儿郎……
叶昙听着听着,已然心如死灰。
他还是执意冲去了武牢关。
第一眼望见那还挂在城门上的人时,他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一口气顺不上来,差点晕厥在当场,幸亏苏泠泠跟着他及时在他后背拍了一掌。
那是沈默啊……他明明还记得当初分别的时候,这天策抱着他何其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答应等他回来,不过才短短几天而已,为什么却是这样的结果……
回神时,他已出剑就要冲上关城,被苏泠泠死死按住。
“你就这么扑过去是打算送死殉情吗?!”七秀姑娘毫不手软重重给了他一个耳光。
脸颊火辣辣得痛感终于帮叶昙找回些许崩溃的理智。
他好容易捱到夜里,趁着守卫最疲乏松懈的时候,和苏泠泠一起杀上去把沈默抢回来。
他紧紧把天策抱在怀里,感觉这熟悉的身体僵冷得再也没有一丝一毫温度,一颗心也跟着一起沉入了冰封湖底。
眼前全是往昔点滴画面,每一个或笑或嗔的表情都犹在眼前,然而如今沈默再也不会那样看着他了,只会如此瞪着无法闭合的双眼,视线毫无焦点。
叶昙试了好几次,怎么都没办法替天策阖目,简直心如刀绞。
都怪他……都是他的错!他为什么那么蠢?为什么那么好骗?要是他没有那么傻乎乎地径直走掉,要是他能早点赶回来和沈默一起并肩作战,也许……也许沈默就不会死啊!
叶昙多想能痛快哭一场,然而眼泪却像全蒸发了一样,一滴也流不出来。心里痛得快要涌出血来,他只能浑身发抖得紧紧抱着天策一阵阵无法遏止地干呕,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燃烧。
他这痛苦至极的模样吓坏了苏泠泠,无论如何劝慰也无济于事,急得不停掉眼泪。
沈默的尸体有些古怪。
这天策身上被狼牙戳出两个硕大的枪眼,按理说,人死了这么久早该烂了。可沈默虽然身体冰冷面无血色,却并未出现人死以后的尸斑,伤口看起来竟是新鲜的,甚至隐隐还有鲜红血液极缓慢的渗出来……这死状未免也太不寻常。
苏泠泠忍不住翻动沈默的“尸体”仔细查看,终于在沈默颈侧咽喉附近找见一枚极细小的银针,由于太不起眼以至于叶昙悲痛之下完全不曾察觉。
这天策莫非……并没有死?!
苏泠泠大吃一惊,下意识就想告诉叶昙。
可话到嘴边她又愣住了。
苏泠泠并不是精于医术的云裳弟子,对救命的事只略通皮毛而已,观种种表现也不过是大胆揣测沈默或许还能有救,但最终到底能不能救好,她实在无法预料。她自己更是万万没本事救的。
万一到底还是救不好呢?
她不敢轻易冒险给叶昙希望。
五哥心碎成这般模样,再经不起一次希望破灭得而复失的折腾了,那真会要了他的命的……
苏泠泠用力咬了咬,把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她陪着叶昙一起把沈默安葬了,又百般地哄叶昙去休息一会儿。
叶昙如何肯撒手。兵荒马乱一切从简,他好不容易寻了块勉强像样的石头,替沈默立了块墓碑。刻好了字找不到金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