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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是真虎。”晨阳正色说,“怎么还与总督置气,那日那么多人看着,你就动了手,哪里把总督搁在眼里?军纪不严实为大忌,你也做了这么久的同知,你不明白吗?”
澹台虎说:“我有什么办法?我见着那沈八,就记起了爹娘!”
晨阳叹气,说:“那你也不该张口羞辱人家,连带着总督也骂进去。总督什么脾性,你跟了几年,怎么还口无遮拦。”
澹台虎搓了把头发。
晨阳说:“我也有错,明知你莽撞,却没拦着你。有错便认,有罚便认,大丈夫能屈能伸,非得甩手不干了才是真英雄?”
“那能怎么办?我已经交了腰牌!”澹台虎说到这里,又委屈,又心酸,“我跟着总督五年了,秋猎里卖过命,禁军好不容易出头了,眼看那狐媚子整日进进出出,我也怕啊!他生得那个模样,我是真怕总督被误了前途!我着急,我恨死他了!丁桃说什么他没错,是了,这道理谁不懂?可换谁谁能受得住?我死的是爹娘兄弟,不是路边一条狗!”
晨阳也默不作声。
澹台虎重重地跺了脚地,胡乱抹了把脸,刀疤脸的汉子回忆起来还要落泪,他哽咽道:“厌恶一个人,见着他挨在跟前,人心里都不痛快,何况这样的仇?中博兵败那一年,晨阳,活下来的人全是家破人亡、死里逃生!谁可怜可怜咱们?你看看我家这三个孩子,字还不认几个,就成了孤儿,从边沙骑兵马蹄底下抠着泥巴活下来,我们都是贱命啊。”
晨阳拍了拍他,待他平静些,才说:“但你如今进了禁军,总督便是天。虎子,五年前总督肃清禁军,要收你们这些外来军户,兵部不同意,你还记不记得总督怎么说的?”
澹台虎肩头微抖。
晨阳说:“你到今日还要当兵,难道不是因为总督当日说的‘家仇尚未报,国耻犹未雪’。禁军总有一日也要踏马出关,到时候手刃仇敌,不比今日责难别人更加痛快?怎么时日一久,就都忘了呢!”
澹台虎说:“我怎敢忘,我一日都没忘,我把这条命都给总督使唤,为的就是有那么一天。”
“那不就成了。”晨阳起身,把银子推向澹台虎,“亲兄弟没有隔夜仇,总督把咱们当兄弟,这银子也是总督自己出的。你过了年,就回原先的队,挂上小旗腰牌,好好当你的差。”
澹台虎百感交集,把晨阳送出门。
晨阳回来时见着沈泽川,两个人在廊下相互行礼。他掀帘进去了,沈泽川便知道事成了。
沈泽川百无聊赖地看着落雪。
这样的狼虎,真的能扮成假的,假的也能做成真的,人根本分辨不出他露出的样子到底是喜是怒,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晨阳不多时就又出来了,他掀着帘对沈泽川颔首,说:“总督在里边等着你一道用饭。”
沈泽川回身,看见萧驰野正在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1':选自《纪效新书》戚继光
第40章 撕咬
冬日难见鲜蔬; 如今阒都高价卖的都是绿菜。萧驰野得了李建恒的赏; 今夜的饭桌上有一道生脆的黄瓜丝。
“小菜佐食,醒脾解浊'1'。”萧驰野舀了碗热汤推向沈泽川; “打外边站了那么久; 暖个身; 吃顿清爽的再休息。”
“俗话说得好,”沈泽川擦了手落座;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二公子有什么吩咐?”
“要吩咐的事多了,”萧驰野说; “边吃边说吧。”
两个人一齐动筷。
屋内没别人; 两碗米很快见了底; 一碟黄瓜丝也被分干净,荤菜两个人都没怎么碰。
“马上过年,我师父要入都了。”萧驰野喝着汤,“纪纲师父若是得空; 可以让两位老人家见一见。”
“贺新岁还是鸿门宴; 这要讲明白才行。”沈泽川搁了筷; “我师父不做局中注。”
“贺新岁。”萧驰野说,“纪家到这一代只剩他们俩人,已经许多年没见了。”
“好说,回头我备份厚礼,请师父出山。”沈泽川吃饱了。
萧驰野见他起身,说:“今晚依旧歇在我屋里。”
沈泽川回眸; 笑起来,说:“我自然不会跑。沐浴分个先后吧,你且慢用,我先去了。”
说罢挑帘入内,自去洗漱了。
萧驰野叫人来撤了席,立在窗边瞧见外边正在下雪。他侧头,透过那朦胧的帘布,看见沈泽川的影子。
沈泽川褪掉外衫,像是剥开一层粗糙的外壳,露出内部鲜嫩多汁的润肉。他垂头解腰带时,后颈的弧度跃着橘黄的芒,仿佛要把那光滑的部位再次覆上一点细腻的手感。
隔着帘布,就如同隔靴搔痒,那充满欲|望的诱|惑被放大且分散,没有目的地游走在四肢百骸,搔得人浑身都躁,忍不住生出粗暴的念头。人如玉不算什么,萧驰野最在意的是沈泽川的欲。
他那双眼,他那种笑,他似乎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散播着这种色|欲。
“来抱我。”
“来摸我。”
“来尽情地在我这里挥汗如雨。”
这种欲|望如同毛毛细雨,不带侵略性,却不知不觉地侵略了进来。然而沈泽川自己又似乎浑然不觉,他留得另一种与色|欲截然相反的冷漠,把这极度矛盾的困扰轻飘飘地扔掉了,让别人去想。
萧驰野不想继续想,他敏锐地觉察到这一次的“鹰”不那么好驯。他只能是自己唯一的主人,他不能忍受这样轻易被屡次唤起冲动的自己。
萧驰野转回头,关上窗,去了浴堂。
* * *
两个人又隔着踩墩各睡一方,背对着背,呼吸平稳,好像睡着了。
萧驰野贴着骨扳指,想起了许多事情。
这骨扳指并不是他的东西,最初它属于锁天关的冯一圣。冯一圣战死,把扳指留给了左千秋。左千秋戴着这枚扳指,在天妃阙一战成名,射杀了自己的妻子。
左千秋因此白了头,也因此一蹶不振。功名已成,人却死了。左千秋再也没办法上沙场,他那双曾经打下天妃阙不世之功的手,再也无法自如地去握弓。
萧驰野小时候跟着左千秋,问他:“你怎么会射杀自己的妻子?”
左千秋磨着弦,说:“你真的想当个将军吗?”
萧驰野点头。
左千秋说:“那就不要成家。将军百战死,这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为将者十有八九要面临抉择。你想要的,你要承担的,那都是不同的东西。”
左千秋落寞地看着弓,草场的风吹拂着他的白发,他怔怔地说:“我希望你永远不会陷入那样的绝境。人到了那种地步,不论怎么选,都会死的。”
“你救了天妃阙的数万人,”萧驰野趴在栏杆上,“你为什么不要封号?”
左千秋笑起来,他说:“因为我战死了。”
萧驰野长到十几岁,才明白左千秋的话。天妃阙一战,左千秋爱妻受俘,他只能在开门受降、闭门死战里选择一个。
左千秋哪个都没选,他单枪匹马出了城,拉弓射杀了自己的爱妻。
传说那一箭是他此生最稳的一次,千万人里,直取要害。那一夜暴雨如注,没人知道他有没有失声痛哭,也没人知道他何时白的头发。等到天亮兵退,左千秋站在皑皑白骨上,给妻子收了尸。
从此“雷沉玉台左千秋”名声鹊起,敬重他的,背地里也会骂他。一个人绝情成了这样,常人只觉得他是洪水猛兽,好似他们做将军的,天生就这么冷酷无情。
萧驰野很爱惜这枚扳指,但他也很畏惧这枚扳指。他害怕自己有一日也会陷入两难,所以他从不轻言喜欢。
晨阳跟了他这么久,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喜好。他爱什么酒,好什么菜,穿什么衣,真真假假全部混杂在一起,没人分得清。
离北,离北!
仿佛只有这两个字才是他无法遮掩的命门,他已经尝到了因为欲望而受制于人的滋味,他怎么能再为自己寻求麻烦。
萧驰野无声地坐起身,看向沈泽川。他抬起手,再用点力气,就能把这欲|望扼杀掉。
沈泽川如坠噩梦,他皱眉时鬓边皆是冷汗,背上已经湿了些许。
萧驰野俯身瞧他,见到了从没见过的沈泽川。
沈泽川陷在血潮里,浑身湿透,他摸一把,是血。这梦每一日,每一日地重复着,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沈泽川忽然细微地抽搐了几下,他紧抿的唇缓缓松开,随着冷汗呓语着什么。
他是这样地无助。
萧驰野如梦初醒,从那深沉的忌惮里得到了一点别的东西。他端详着沈泽川,宛如一头巨兽观察着猎物。
沈泽川也并非无懈可击,他们在那说不清的试探与忌惮之外,是更加说不清的同病相怜。
沈泽川觉得很疲惫,他已经不会再在梦中大哭,也不会再奋力扒着尸体。他认清了噩梦,他知道纪暮死了。
快点。
沈泽川犹如冷漠旁观的人。
快点结束吧。
他暴虐、阴戾地催促着,甚至想要这血泼得更旺,想要这雪下得更大。还要如何展示这场噩梦?他已经毫无畏惧了,这身皮肉和骨髓都被浸烂了!他是条啖着腐肉的野狗,脏水和憎恶只是他活着的证据。
沈泽川猛地睁开眼睛,伸手一把抵住萧驰野的胸膛,在短短几瞬里,淌着冷汗平静地说:“睡不着吗?”
萧驰野胸口很烫,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沈泽川手掌的冰凉。他说:“吃太饱了。”
沈泽川说:“深夜睁眼见着个人,怂胆的就该被吓死了。”
“我听见你在叫我,”萧驰野面不改色地说,“总得听清楚是不是在骂我。”
“我骂你不在梦里。”沈泽川被他的体温烫到指尖,要收回去。
岂料萧驰野把他的手又摁了回去,说:“你冷吗?”
沈泽川还湿着双鬓,微微一笑,说:“是啊,我好冷。”
他又变回那充满诱|惑的沈兰舟,他根本不在乎萧驰野有没有被诱|惑到,他天生带着这样的本事,是个坏人。
萧驰野握住他的手,压去了床头,在这昏暗里嗅着他的味道,说:“你睡上我的床,心里明白我每夜在想什么。你说我厉害,沈兰舟,厉害的人是你。”
“啊……这可怎么办。”沈泽川还有点哑,无所谓似的说,“我什么也没做。”
“我想做,”萧驰野俯首盯着他,“我想做。”
“换种法子让我死,”沈泽川任由他箍着自己的双手,“死在床上太没出息了。”
“我改变了主意。”萧驰野用空出的手抚开沈泽川濡湿的发,像是打量自己买下的珠宝,“我不要你死。”
沈泽川说:“我劝你还是不要咬这脖颈为妙。”
“兰舟,”萧驰野叹息似的唤他,玩笑道,“我没咬,你就会放过我么?”
沈泽川看着他。
萧驰野说:“逗弄我愉悦吗?”
“愉悦,”沈泽川感受着萧驰野逐渐逼近,“看一头小狼束手无措的可怜样,我好愉悦。”
“那我们可以更加愉悦。”萧驰野说,“太后忍而不发,她答应给你什么?扔掉它兰舟,我给你更多。”
“嗯……”沈泽川笑起来,“我猜你给我的东西里不包括自由。萧二,你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想要的东西都写在眼睛里。你此刻想把我锁起来,是不是?”
“我想打条金链子。”萧驰野说,“这脖颈不戴东西太可惜了。”
“狗链子最初都是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