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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视线触及到那匣子后,微微一愣。
那匣子大约小半尺长,通体灰黑,触手如砖瓦之感,瞧起来也颇为熟悉。
兰沁禾将盖子抽开,赫然看见里面是一只笔尖染着朱砂的笔。
这只笔不是什么名贵之物,非同寻常的是笔尖沾染着浓浓的朱砂。
她忽地想到了什么,猛地将盖子盖回去,脸上表情大变。
“主子?”银耳见兰沁禾面色不对,担忧问道,“这里面是什么?主子怎么这般神色。”
“快收起来。”兰沁禾如将灰黑色的匣子递给银耳,严厉地扫了圈旁边的丫鬟小厮,“今日司礼监来过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如有泄密者,立即打死。”
一圈的侍女惶恐地跪下,她们郡主鲜少有这般严肃的时候,但不知那匣子装的是什么,能将郡主吓成那样。
底下的人不知道,兰沁禾却是知道的。
看见那匣子时,她便有些眼熟,寻常的匣子大多是木头宝玉一类,可那个匣子,却是用青瓦制的。
青瓦,国子监昨夜被风掀了的号房屋顶,便是用青瓦盖的。
笔染朱砂,司礼监批红。
兰沁禾手心有些濡湿,冷汗布满掌心,之前的手全当白洗了。
慕良这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国子监号房塌毁并不奇怪,全国遍布锦衣卫、厂卫,这么大一件事他肯定知道。
但是难道他连自己打算去找他都猜着了?
想到这里兰沁禾一阵毛骨悚然。
西朝这几代皇帝鲜少上朝,先皇尚且还每月一朝,到了当今皇上,一年不定上朝两次。平时百官上奏,都是交由内阁,由内阁的阁员拟成票拟,再由通政使司递交司礼监。
是否准奏,司礼监掌印都会用朱砂在票拟上批复。真正传到皇上跟前的折子,少之又少,因此大部分的事宜都由内阁偕同司礼监决定。
如今司礼监掌印林公公身体抱恙,由司礼监提督慕良代为掌印。
他送这样的匣子过来,明显指的是国子监一事,那里面的朱砂笔,又该如何理解。
准与不准,都是用朱砂批复。
兰沁禾清退了下人,独自在房中踱步沉思。
平喜的态度很好,说的又是“将功补过”,这笔更大的可能是,慕良同意了帮她们办事。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兰沁禾想不明白,她同慕良并无交集,只是有个郡主头衔而已。但这个头衔并无实用,宦官只听命于皇上,她并没有皇家的血脉,只是先皇用来警告父亲的一个棋子罢了,这些慕良不会不知道。
就连内阁首辅见到掌印都得行平礼,慕良才不会屑于理会她一个虚名郡主。
难道是因为母亲的关系?
不,更不可能。
慕良忠于皇上,并没有陷入王阁老和母亲之间的派系之争。一直以来他都站在中间,让两边都求着他、看他脸色,这才是他想要维持的局面。
兰沁禾百思不得解,她前思后想都没找到这位司礼监二祖宗愿意帮助自己的缘由。
国子监这事,同他干系不大,帮不帮自己对于司礼监而言都无所谓。慕良之举,实属白费力气不捞好。
这件事兰沁禾躺在床上时都还在想,想久了忽然灵光一闪,真被她找到个慕良同自己的联系。
最早她开办茶宴,是浩德三十四年,也就是七年前。
先皇自然不放心让兰沁禾每月都领着那么多新贵共处一室,担心她这是在结党营私,每次都派锦衣卫和厂卫乔装进入。
这件事兰沁禾是知道的,或者说,这正是万清的目的。
开办茶宴,让锦衣卫进入,正好回去禀报先皇,自己是真的没有旁的心思,所为不过风月而已。
但随着茶宴越办越大、越办越久,每月官员学子们共处交谈,锦衣卫、厂卫能从中探听到不少消息。久而久之,这里成了司礼监和皇上搜罗消息的一个重要之处,成了京中一个特别的情报场所。
慕良掌管镇抚司和东厂也有五年了,兰沁禾估摸着,他是觉得自己这个地方探听消息便利,所以才打算暗中帮衬她一把。
免得自己到时候为了国子监的事焦头烂额,暂停了茶宴。待到那时,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损失。
原来是这么回事。
兰沁禾想通透了,终于长舒一口气,困意也涌了上来。
想通了这事,她明天才敢去见慕公公,否则心里云雾一团,她还真不敢去司礼监。
……
翌日
平常除了进宫,兰沁禾鲜少坐轿,一是轿子速度慢,二是轿子里面闷。
郡主府离司礼监距离不远,她便连马也不要,也不带丫鬟小厮,独自步行前去。
今天慕良当值,余下的禀笔太监要不是伺候皇上去了,要不在屋里休息,司礼监的办公署里只有慕良一人。
兰沁禾拿着母亲的折子,穿了身藏青的直裰,假装自己是过来送公文的。
她也来过两次司礼监,一次是十年前,也是替万清送奏疏,一次就是前天,来探林公公的病。
要说司礼监和其他太监衙门最大的不同,就是这里的气氛。
这里的太监从不看外人眼色,出去架子要比普通官员都大两分。太监们拜干爹,收了的干儿子再收干儿子,自己就成了“爷爷”一辈。
全国的所有太监的祖宗就落在司礼监。像是林公公这般的两朝掌印,下面不知多少孙子曾孙,就算是慕良这样的“新秀”,也是儿孙遍布,故此平日的小太监们遇见了他,都会喊一声二祖宗。
然而这声二祖宗恐怕叫不了多久了。林公公老了,又深染重病,前天兰沁禾见他时,清楚他老人家时日无多。
等林公公一走,慕良升到司礼监掌印,他便能把这二祖宗的二字去了。
兰沁禾私心里其实是不想林公公离开的,她没有爷爷,林公公对她来说就是个温和慈祥的老爷爷,每年过年过节宫里办宴都会记着兰沁禾。
更重要的是,在万清初入内阁时,林公公对她们也多有照拂,并未因为王瑞势力雄厚便向着王阁老。
于公于私,兰沁禾都是喜欢林公公的。
等慕良掌印之后,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
此人手段之狠毒残忍无比,掌权以来排除异己,从前不显山露水,这两年林公公常生病不在,他的狼子野心便日益显露出来。
这样的人若是和王瑞沆瀣一气,他们兰家便难以立足了。
兰沁禾忧心忡忡,司礼监代朝换代在即,即将上位的慕良态度又捉摸不定,今日之事不知道能不能成。
五百两对于慕良来说不足挂齿,兰沁禾带了一千两,但除非必要,她一点也不想贿。赂这位二祖宗。
实在是贿。赂不动,反招其辱。
从六部侍郎到内阁次辅再到司礼监,不过是想修个国子监,弄得这般复杂。
国子监到底是皇上的国子监,是她兰家的国子监,真是愈发不可理喻了。
但局势如此,西朝官场的惯例便是这般,但凡要办事情,尤其是涉及钱的事情,不上下打点是不行的。
国子监五十年未有修葺,若是引商入监这事成了,不但能解决之前的诸多麻烦,以后遇到事情也能自解。
兰沁禾估计自己这辈子都会在国子监当个教琴师傅了,能一劳永逸,这一趟也是值的。
“奴才慕良,拜见西宁娘娘。”
一声从前传来的声音让兰沁禾回神。她甫一抬头,就看见一声绯红蟒袍的男人跪在司礼监门口的台阶下,额头紧贴着地面,看模样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
兰沁禾心中一紧,若不是不得已,她现在就想转身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不常回复,但这几天的评论我都有看,趁着还没入V,我觉得有义务告诉大家:
不是慢热文,但男主不会章章出现。
我知道让读者老爷们失望了,在这里除了道歉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没有改的打算,对我来说,会更加偏爱女主一点。
所以对不起,实在是非常抱歉。已经浪费了大家的时间,希望大家至少能在花钱之前及时止损。
第18章
心中再是不愿意同慕良这号人打交道,兰沁禾还是挽了笑容,快步走上前扶起慕良,“慕公公见外了,我不过是来替万阁老送奏本的,哪里当得起您这么大的礼。”
慕良的小臂被她托着,他微微抬眸,目光在触到女子温和的笑容后,像是被烫着似的垂了下去,只盯着自己脚尖看,僵硬地一动都不敢动。
“娘娘是贵人,奴才不能在娘娘跟前伺候,好不容易见到了,本就该行礼的。”
慕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郡主府惯用的熏香味。香气如丝,从他的鼻尖涌入,直接缠住了心脑,慕良屏住了呼吸,连大口吸气都不敢。
他怎敢把这味道吸入自己这腌臜身体里。
“慕公公还是这般客气,”兰沁禾愈是紧张,脸上的笑容愈是灿烂,她寒暄地差不多了,虚扶着慕良的胳膊请他进屋,“外头风大,我们进去说话吧。”
慕良膝盖一软,本来低垂的视线里多出一只女子的臂弯,那人正扶着自己,她正笑着同自己说话、那双眼睛里此时只有自己。
这样的事情,在三天之前慕良就是做梦都不敢想。
他的梦里,最多不过是能跪在娘娘的面前,替她打水洗脚,或不过是充当人凳,在娘娘上下马车的时候,能被她踩在脚下。
像是如今这样的画面,慕良从来不敢奢望。
女子的香气萦绕鼻间,美好的声音充斥耳畔。
慕良当然知道兰沁禾过来所为何事,他心脏不禁又酸又涨。
原来这就是当掌印的感觉么,这就是掌管整个司礼监时能有的感觉么。
他恨自己怎么没早点对姓林的下手,若是能早点除掉林公公,他早就能得到娘娘的青眼了。
慕良偷偷瞄了一眼兰沁禾的侧脸,只是一眼他就急忙收回了视线。
女子唇角微扬,那张脸上是让人舒适的笑意,是兰沁禾二十七年来惯用的笑容,各个场合都适用的笑容,却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笑。
想到这里慕良又有些眼眶酸热,他怎么忍心让娘娘摆出这副姿态来求自己一个奴才。
娘娘这会儿在想什么呢。
她是不是在小心翼翼地逢和自己?娘娘心系国子监一众学生,为了千百学子和朝廷栋梁,她宁愿委屈自己,跑来逢和一个太监。
亦或者是厌恶恶心地应付自己?慕良知道自己的名声有多么差劲,他贪婪残酷,谄媚皇上,这些都是天人似的娘娘最讨厌的事情。
兰沁禾一边想早点回去,一边默念不能操切。昨天那支笔到底什么意思,说到底不过是她的猜测而已,今日还得好好看看这位慕公公的态度。
进了屋以后,如消息所说,今日司礼监厅里没有别的禀笔,只有慕良一人值班。可奇的是连个伺候倒水的人也不见,刚刚坐下,大门也被人从外关了起来,四周安静异常。
想来慕良已经猜到她的来意了,提前将人屏退,方便她说话。
态度摆到这个地步,兰沁禾基本心里有底了。
“前日我走得匆忙,不知慕公公的身子如何了?”说正事之前,她还是寒暄两句,问起了上次慕良请太医的事情。
慕良衣袖里的双手攥紧,他说不上这是什么滋味,他明白这不过是随口客套而已,但是……
“回娘娘的话,奴才已无大碍。”
哪怕知道,他也抑制不住地鼻尖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