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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秋点了点头,伸手捂住了韩璧的耳朵。
下一刻萧少陵推开房门,气沉丹田,震声喊道:“岳隐!”
这喊声响彻墨奕,惊走一林山雀。
不消片刻,便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小跑而入,正是岳隐,只听他蹙眉道:“大师兄,你又在闹些什么?师父正在午睡,要是吵醒了他,你又要关禁闭了——”
萧少陵问:“掌门师叔不是在闭关吗?”
岳隐摆手道:“闭关与午睡并不冲突,等他醒了,自然就出关了。”
沈知秋:“届时我必然要与掌门师叔切磋一番。”
见这师兄弟三人越说话题越偏,韩璧屈指重重地敲了敲桌面,道:“说正事。”
岳隐从善如流地问道:“韩公子此番前来,莫非是终于有了赵铭川的消息?”
赵铭川是掌剑真人的小师弟,论辈分则是他们三人的师叔,五年前外出游历,却在一夜之间没了音讯,这些年来众人嘴上虽然不说,却大多认为他是遭人谋害,凶多吉少。
奕剑真人携妻云游各地,时常打听赵铭川的消息,只可惜迄今一无所获。
“此事确有苗头,但你们却也不必开心得太早。”韩璧说道,“他约莫是落在了陆折柳的手里。”
岳隐微微笑道:“韩公子有所不知,这五年来,我们均以为小师叔已死,如今听说他有可能还活着,便已经算是极好的消息了。”
韩璧蹙眉道:“他不过失踪五年,你们为何会觉得他已经不在人世?”
沈知秋低声答道:“剑客大多是剑在人在,剑失人亡。他若是安然无恙,绝不会让虚微剑落到别人手中。”
虚微剑是赵铭川的佩剑,取惟虚惟微,至善至中之意,剑如其人,颇有君子之风。
他失踪的五年来,人虽然是杳无音讯,他的剑却早早地有了声响。
找到虚微剑时,它正被挂在一间当铺的墙上最显眼的地方当着摆设,老板不清楚剑主的来路,只道那大约是个十来岁大的少年,而且此后没再出现过。
“若要说是有悍匪杀人夺剑,且不提小师叔剑术高强,不至于打不过一个少年,再者虚微只当了五两银子,怎么看都不像谋财害命的情形。”岳隐叹了口气,“若小师叔还活着,何苦不联系我们,还让佩剑流落在外,我便觉得他大概是遇害了。”
闻言,韩璧低声道:“……宁半阙竟然没有说谎。”
沈知秋耳尖一动,问道:“宁半阙?这与他有何关系?”
岳隐与萧少陵的脸上亦是顿生疑色。
“赵铭川的消息,我是从他口中得知的。”韩璧心里难免千头万绪,却也尽可能地梳理出了一个确凿的线头,“他说,是赵铭川托他把虚微剑送去典当的。”
传讯求助,不能过于张扬,否则只会打草惊蛇;又不能过于隐蔽,以至于石沉大海。
宁半阙当时仍是个少年,受着陆折柳的控制,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联系上墨奕的人,只得想方设法地把虚微剑带出枯亭以后,又把剑送到了当铺,典当之时向老板留下了一个口信,请他交给前来赎剑的人,并吩咐他必须保密。
君子长埋烟沉谷。
君子剑是赵铭川的外号,烟沉谷是陆折柳这十年来的隐居之地。
老板一看便知这是名剑,又见宁半阙只要了五两银子,生意稳赚不赔,便把带话之事一口答应了下来。
谁知道一年以后,虚微剑被赎走了,赵铭川却始终没能等到墨奕的人。
岳隐懊悔地一拍脑袋,叹道:“原来的当铺老板在冬天里急病而亡,我们找到虚微剑时,老板换成了他的儿子,正因如此,老板才说不清楚典当的人是谁,只粗略记得是个少年,但他父亲已经死了,具体情形无处可考,只能不了了之。”
此计本来神不知鬼不觉,即便陆折柳有所探查,也不会想到虚微剑没有被运回京城,而是在转手间就被当了出去,然而命运弄人,当铺老板临死前竟然忘记向儿子交代自己答允下的承诺,而后更是阴差阳错,一番心思就此白费。
“没能等来救兵,宁半阙很是为赵铭川可惜。”韩璧说道。
实际上,当时宁半阙说得比这还要过分,毕竟他身怀血海深仇,性格养得极为偏激,当即便直截了当地道:“他们墨奕平日里看似相处融洽,弟子各个光风霁月,然而兄弟落难,危在旦夕,却没人敢来相救,这等师门,我看赵铭川不要也罢。”
韩璧便问他道:“你为何要救赵铭川?”
宁半阙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语焉不详道:“像赵铭川那样的人,不应该过暗无天日的生活。”
岳隐恍然道:“难道正因如此,小师叔才会教授枯亭众人烟雨平生?”
萧少陵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怒道:“乱讲!小师叔为人光明磊落,绝不会因为一时意气出卖师门。”
沈知秋亦不赞同地望了岳隐一眼:“师兄所言极是。”
岳隐吃痛地深呼吸了几口气,连忙龇牙咧嘴地解释道:“你们误会我了,我并非是说小师叔会因为怨恨我们而出卖师门绝学,而是说他在绝境之中求助无门,那时性命都很可能保不住了,还如何能藏得住他身上的武功招式?”
“这正是我要告诉你们的第二件事。”韩璧说道。
师兄弟三人眼睛一转,齐齐定睛看向了他,均是眼也不眨。
韩璧清了清嗓子,道:“我这次来,还带了个人要让你们见见,要是韩半步的手脚再快些,如今该是已经到了。”
沈知秋好奇问道:“谁?”
韩璧笑道:“你应该是认识的。”
说时迟那时快,有墨奕弟子敲门禀告,说是有人来找韩公子,岳隐闻言,连忙让他把人带进书房。
半晌以后,有人踱步而入,他身量不高,头戴帷帽,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左右环顾一番后才轻手轻脚地取下遮掩之物,一双眼直直地盯在韩璧身上,慎而重之地拜道:“韩公子。”
“……”萧少陵眯着眼睛看他,关禁闭的阴影转瞬间纷至迭来,“任松年,你居然还活着?!”
沈知秋仔细想了一番,仍是对此人的相貌毫无印象,只得疑惑地望了一眼萧少陵。
萧少陵:“师弟,你忘了吗,他是赤沛的人,当日受陆折柳陷害,跑到我们墨奕求助,结果害我被没收了佩剑……”
沈知秋恍然大悟。
身在话题中心的任松年,闻言已是涨红了脸,羞愧道:“是我识人不明,还冲动误事,才会令萧前辈蒙冤受屈。”
萧少陵语重心长道:“我只盼你改过自新,不要再害我关禁闭了。”
任松年连连答应。
“你既然敢回京城,一定是查到了些什么吧。”见话题又要被带偏,韩璧只得开口提点。
任松年道:“当日我全赖韩公子相助,才能顺利逃过赤沛众人的捉拿,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陆折柳还在赤沛时,曾借前来墨奕求援的任松年为幌子,诬陷萧少陵偷窃赤沛绝学,继而苏景研大摇大摆地来墨奕捉拿叛徒,最终一无所获。事后,岳隐便把任松年送到了城外的农舍之中,给了银钱干粮,让他有多远跑多远,便是仁至义尽。
虽是如此,任松年能力有限,身后又有追兵,情绪难免崩溃,在他几近放弃之际,韩半步从天而降,让他躲在了进城的商队之中——韩家的商队,赤沛是不敢查的。
任松年毕竟只是个小人物,其后赤沛与墨奕两派掌门又达成了和解的共识,再也没人有空去管一个小人物的死活,就连陆折柳都把他抛诸脑后,谁都不觉得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韩璧问他:“如今诸事已平,你是想要回乡,抑或是另有打算?”
任松年初次见到名满京华的韩公子,心中既是惊讶又是感激,只得拘谨答道:“我知道韩公子向来不做赔本生意,这些日子以来我辗转反侧,关于陆折柳一事,我总算有了一些念头。”
韩璧把他救下,只不过是因为对陆折柳有所忌惮,于是顺手为之,想着留一个不知道何时能用得着的把柄,却没想到这个把柄没有蠢到家,痛定思痛后就开了窍。
“说吧。”韩璧难得地对他露出了一个笑脸。
“我出身于淮南任家,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派,却极善针技,当日陆折柳教授‘灌神针’时纵然有所粉饰,核心法门却是似曾相识,怎么看都与我们任家脱不了关系。”任松年站在书房之中,将当日与韩璧所言重新说了一遍,“灌神针从不外传,陆折柳并非我任家人,如何能偷学得来?”
沈知秋听到这里,只觉得任家的情况与他们墨奕极为相似,同样先是门中绝学无缘无故地外流,其后又被陆折柳尽数学了过去,其中大抵有着差不离的纠葛。
“直到我想起数年以前,任家曾有一位内门弟子在游历中无故失踪,我便猜想,也许是他背叛本家,投靠了陆折柳,只要我能找到他的下落,便能证明陆折柳确实是个盗窃之徒。”
沈知秋的心中响起咯噔一声。
“陆折柳隐居之地在烟沉谷,那里始终把守森严,我徘徊在外头好一段日子,都没想到混进去的办法,于是我决心夜闯龙潭虎穴,结果还没等我踏进烟沉谷一步,就不慎被人发现。”任松年沉沉地叹了声气,“我仓皇逃走,追杀我的是一名武功极高的黑衣男子,奇怪的是,他分明可以杀我,却一直像猫戏耍老鼠一般同我来回交手,前后使用不下三种武功路数……其中就包括墨奕的烟雨平生。”
任松年武功虽然一般,却不至于连名满天下的烟雨平生都能认错,这下便令他十分疑惑:墨奕之人向来铁骨铮铮,为何要投靠陆折柳呢?
岳隐沉吟道:“烟雨平生早已外流,虽然原因不明,却也不能说明有墨奕之人做了陆折柳的走狗。”
“且听我说完,那人与我交手一番,却始终没有取我性命,反而还放我离去了。”任松年说道。
沈知秋蹙眉道:“为何如此?”
“个中缘由,我不清楚。只是,就凭烟沉谷中人会这许多武功,便说明陆折柳定然是盗了百家之长,既然如此,我何不集百家之力去讨回公道?”任松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接着开口,“黑衣男子与我交手中途透露出的数种武功路数,只要我能认得出的,都凭着韩公子的资源尽可能地调查了一番,至此,我才发现,任家、墨奕、还有其他的一些门派,他们都曾有弟子在游历中途失踪的记录。”
江湖之中,常年刀光剑影,时刻快意恩仇,比斗以生死为赌注都是不足为奇,死在游历途中的侠士数不胜数,没有谁会想到背后藏着阴谋。不仅如此,有常言道:江湖事江湖了,因此也很少人会到官府报案,以至于数年以来,这些失踪侠客的消息都犹如石沉大海,纵使有家人朋友发讯搜寻,最终也是全数失落而归。
任松年总结道:“陆折柳的百家之长,应该都是从他们身上学来的。”
众人仍在消化这个结论,在一边优哉游哉地旁观的韩璧忽然开口道:“放你一马的黑衣男子,应该是宁半阙。”
沈知秋对宁半阙观感平平,闻言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韩璧不紧不慢地答道:“除了他以外,烟沉谷中还有谁会对陆折柳表面忠诚,内心却恨不得每天给他添堵?何况这种透底的方式迂回又别扭,应该是他所为。”
沈知秋想起当日在燕城,宁半阙偷偷把毒药掉包,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