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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秋闻言,蓦地来了精神。
管事欲哭无泪,只能哽咽着劝道:“萧先生手中辛翟剑之名如雷贯耳,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是我能做主,如何敢拦您?只是我家公子既然说了不见,要是我今日放了您进去,明日也许我便要因为办事不力而露宿街头,萧先生如此风姿,自然也有菩萨心肠……”
萧少陵听他一番话,只觉得脑壳疼,摆摆手道:“话多,不听,还是打吧。”
沈知秋深以为然,凝聚起一身剑意,似是蓄势待发。
管事见他们俩油盐不进,一时也是手足无措,先前替韩璧传话的小厮见场面无法收拾,总算是开了口:“公子还说:如果墨奕的人执意要打进来,便让他们打吧,横竖韩府什么都缺,就是房间多,也不知道他们要砸几间才能见我一面。”
萧少陵:“你真当我不敢?”
小厮:“公子说:让他们砸,然后把账单全部寄回墨奕。”
萧少陵知道韩璧此人,无利不起早,有利更要把一份利算成十分利,若是真让他把账单寄回墨奕,那必然是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添油加醋,直教人倾家荡产。
小厮期盼地看着他:“公子最后说:我府明年能否过个好年,就看萧先生的剑了。”
萧少陵哑口无言。
沈知秋不知他们对话里的深意,只是懵懂道:“不打了吗?”
萧少陵先是朗声道:“不打了!”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补充,“他们这些做生意的,最是狡猾,你弄坏了他一盆花,他就要你赔整个院子,简直不讲道理。”
说罢,像是想到了什么,萧少陵脸上露出了惨痛之色。
沈知秋从未见过萧少陵这样忌惮一个人,于是也不由得对那位韩公子心生敬畏了起来。
墨奕之人,铁骨铮铮,待人处事向来是能来硬的就来硬的,不能来硬的……就胡来。
沈知秋不愧为墨奕高徒,得尽精髓,遂道:“我有一法可行。”
韩府内,韩璧在书房中不时翻阅着手中的文书,神情专注。
时节已入初冬,北风凛凛,他身披月牙色的大氅,端端正正地坐着,衬着房中绿植,极似竹林中的白鹤;但最显眼的,却是他身前那张檀木桌上敞开的锦盒,里头安安静静地躺着一颗半个巴掌大的明珠,初看洁白无暇,细看流光溢彩。
韩半步匆匆赶来,通禀而入,道:“少主,我看这回是拦不住了!”
韩璧蹙眉,“又怎么了?”
韩半步咂舌道:“您说不见穿黑衣的人,萧少陵本来已经没法子了,可是他今天带了个师弟来,也不知脑子里装了什么,他那师弟竟然当场把外衣脱了,又说:‘如今只剩白衣,正好求见韩公子’,门房被他整的都没法子了。”
韩璧闻言,也是气笑了,“这墨奕,辈辈出奇才,可惜就是没个听得懂人话的。”
韩半步请示道:“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韩璧考虑了一会儿:“萧少陵还是罢了,他这人听不懂道理,话多三句便要动手,与他打交道实在太过心烦……这样吧,他师弟倒像是个实诚的,让他独自过来。”
韩半步连连称是:“正是,萧少陵整天喊打喊杀,分明就是欺负少主平日懒得练剑,打不过他。”
韩璧突然温柔地望了他一眼:“半步。”
韩半步大惊失色:“少主?!”
韩璧:“萧少陵在外面等候,未免无聊,你就出去陪他切磋上几回合吧。”
韩半步纠正道:“少主,这难道不应该叫挨打?”
韩璧:“若是输了,你禁言三天。”
韩半步:“……”
韩璧:“你竟敢不答话。”
韩半步萧瑟道:“我只是想提前练习一下禁言的感觉。”
韩半步怀着满腔心事而去,到了府外便对萧沈二人老实传了话。
听罢,萧少陵却死活都要跟着沈知秋进去:“龙潭虎穴之地,我怎能让你独自前去!”
韩半步麻木地说道:“公子说,怕您无聊,让我陪萧先生在空地上切磋几回合。”
萧少陵:“哦,师弟,你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沈知秋:“……”
告别了萧少陵和韩半步,沈知秋跟着引路的侍女而去,他不懂园林景致,但身在其中,仍有身心舒畅之感,韩府占地极大,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韩璧的书房前。
侍女低眉道:“公子在里头,已是通传过了,先生请进吧。”
沈知秋颔首谢过,推门而入,只见房里布置清雅,挂有书画若干,伴以绿植,更显文人墨气;有一人背对着他,墨发被精巧地束起,背影长身玉立;转过身来的时候,虽是神色倨傲,仍不减半分光华韶澈。
这人正是韩璧。
韩璧此时并不知沈知秋姓名,只觉这人长相端方,眉目清雅,身穿一件白色的内衬单衣,仍旧在寒意中身姿挺拔,面不改色,不愧为习武之人。
韩璧:“你先答我一个问题。”
沈知秋:“?”
韩璧:“你一路走来,感觉我这院子布置得如何?”
沈知秋回忆了片刻,遵循本心而道:“很大,有山有水,地形复杂,极适合切磋演练。”
韩璧想,果然这也是个蠢的。遂把自己代入了他的思路,试图挽回园林的尊严:“这里九曲十八弯的,我看并不适合动手。”
沈知秋耐心地解释道:“虽是如此,亦可用于练习身法,迂回对敌。”说着,他双手一抱拳,继而作出邀战之态,“要是不信,尽可一试。”
韩璧漠然道:“……不必了。”
沈知秋:“?”
韩璧:“我曾听说,你们墨奕之人,个个剑术精湛、心思纯粹、胸无城府,以往只知萧少陵是如此,今日与你一番谈话,便觉墨奕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沈知秋闻言,也顿感与有荣焉。
韩璧问:“今日你与萧少陵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沈知秋:“江湖上有人传谣,说我师兄的百花蛇草剑并非首创,而是借鉴而来。”
韩璧:“我亦有所听闻。”
沈知秋:“剑道一途,贵于诚。面对如此小人,我与师兄同仇敌忾。”
韩璧眼里显出疑惑的神色:“恕我直言,此事与我何干?”
沈知秋:“本来此事,由师兄执剑证道即可,但是出发之前,却发现不知道要砍谁才对,然后师兄说,他知道一个万事俱知的人,我们便一同下山来寻你了。”
韩璧顶着他期盼的目光,冷漠地说:“此事与我无关,我帮不了。”
此事若真要说来,韩璧确实有办法,他经商于世,自有无数消息渠道;但是此事又确实与他无关,加上与墨奕打交道对他而言从来不是乐事,遂无论如何他懒得帮忙。
沈知秋向来不常求人,见韩璧心意已决,一时无法,只得沉默了。
韩璧见他窘迫,以为他放弃了,于是一时心宽,取了一旁挂着的披风递了过去,又是一件月牙白:“今日韩某招待不周,让先生受寒了,我只能以此赔罪,你请回吧。”
沈知秋见此物缀着宝石翎羽,自知华贵,绝不肯接,只是道:“我明日再来。”
韩璧无奈。
沈知秋见他不虞,只好又说:“届时我必然不穿黑衣。”
韩璧道:“我明日只见不穿衣服的人,你有本事就来。”
韩璧其实也是惊了,完全没想到此人竟然愚钝至此,竟是连他一句重点都没抓住,一句推脱都听不出,遂只能破罐破摔,想着剑客向来自持身份清高,此话一出,必然惹得他拂袖而去,到时候便就自然少了个大麻烦。
谁知道沈知秋坦然道:“无妨。”横竖在墨奕练剑之时,师兄弟们赤膊相对也是有过的事。
韩璧见他转身要走,怕他从此以后真的每日脱衣来寻,只得咬牙应道:“罢了,此事我帮你查。”
沈知秋大喜过望:“劳烦了。”
韩璧对此不忍直视,视线不经意地落到桌上的锦盒,灵机一闪,又打量了沈知秋片刻,一个主意便抽丝剥茧而出了:“我从来不做赔本生意,你既然叫我帮忙,就要给我报酬。”
若是换成一个稍有心机的人,大概都会慎重地答一句“待你办完事,报酬自当奉上”,但沈知秋其人显然与此很有差距:“自该如此。”
韩璧闻言,微微地笑了。
沈知秋离开书房以后,便随着侍女一路而行至韩府里的一处空旷之地,两旁放着些刀枪剑戟,件件明光锃亮。
场地之内,萧少陵正与韩半步赤手空拳打得难分难解,不过沈知秋一看便知,是萧少陵有意喂招,即便如此,不一会儿后韩半步也逐渐落了下风,遂气喘吁吁地认了输。
萧少陵却是气息平稳:“你步伐灵巧,身姿如燕,可见轻功学得最好,但其他方面,亦不可荒废了。”
韩半步本来沮丧,但如今能得萧少陵一句夸赞,也不禁兴奋得红了脸。
萧少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沈知秋来了,遂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沈知秋道:“他答应了为师兄查找消息,作为交换,要我明日替他把一件东西物归原主。”
萧少陵这才发现,沈知秋手上托着一个锦盒,以锦盒的奢华程度来看,里头的东西只会更奢华,想着便伸手开了锦盒,里头赫然一颗明珠。
摩挲着下巴,萧少陵一脸的好奇:“这东西要还到哪里去?”
沈知秋:“城东,太子府。”
第4章 还珠
南朝建国三十余年,风调雨顺,国运昌隆,即使偶有天灾人祸,也未曾危及国本。先帝登位三年而崩,后今上继位,肃清外戚,整顿朝野,如今正当盛年,君臣相得,素有明君之称。立有太子陆佩轩,性率真,善骑射,颇得民心。
以上这些南朝国民人人皆知,除了沈知秋。
他自入了墨奕,心中便只有剑。
太子已近而立之年,身材高大,相貌憨实,笑声尤其爽朗,尊贵而平易近人。
但这些对沈知秋而言,都不过是个尊贵的符号,即使是现在,太子正坐在他的上座,亲自接见于他,也没有一点令他感觉到荣耀。
沈知秋直切正题:“我受韩璧公子所托,将此物归还于太子殿下。”说着他便把手中锦盒递给了太子的侍从,侍从俯身接过,再转身,低眉顺眼地上前。
太子使了一个眼色,训练有素的侍从就打开了锦盒,只见一颗明珠正原封不动地躺在里头,光彩如昔,似是一种嘲弄。
太子略微变了脸,深呼吸了一息,语气不喜不怒:“韩璧可有话要你带来?”
沈知秋:“韩公子说,他不过普通商贾,做不起殿下的生意。”
太子嗤笑道:“他京城旺铺百间,海外行船,商路遍布全国,如何就做不起我的生意了?”
沈知秋坦然答道:“我不知道。”
太子:“你不知道?”
沈知秋点点头:“他并没告诉我,我自然不知。”
太子:“那你知道什么?”
沈知秋:“我知道明珠属于太子殿下,我负责将其物归原主,其余一概不知。”
太子:“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为何遣你前来?”
沈知秋真诚地感叹道:“这个我也想知道。”
两人沉默以对,半响后,太子鹰隼般的眼神落到了沈知秋的身上:“我观你身上墨奕行衣,料想你不可能是无名之人,与其给韩璧做个跑腿的,不如留在太子府中,届时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岂不更好。”
沈知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