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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设色
话说那苏景研回到赤沛之后,果不其然受到了掌门的训斥,内容大抵是说他轻狂不驯、冲动行事,诸如此类,暂且不表。只是他毕竟向来备受掌门宠爱,掌门见他落败于沈知秋本就怏怏不乐,吃了自己几句训斥以后更是沮丧不已,一时也心软下来,便不准备再关他的禁闭了,遂挥挥手就把苏景研赶了出去。
苏景研这厢得了自由,胸前却仍是一股憋屈没能散出去,于是抱着剑就出了赤沛,一路往枯庭小筑去了。
枯庭小筑,正是赤沛客师陆折柳的居所。
陆折柳正在堂中,悬腕于画纸之上,笔墨浓淡之间,便现山色空蒙,花鸟浓艳如生。
苏景研被小厮引至陆折柳跟前的时候,竟是一时屏住了呼吸,倒不是怕惊走画中的鸟,而是怕扰了陆折柳的雅兴,只好站在一旁安静地盯着陆折柳,不一会儿便失了神。
陆折柳并没抬眼看他,只是莞尔道:“怎么不说话?”
苏景研向来敬慕陆折柳,尊他为客师,听了他这一句调侃,竟是红透了脸,嘟囔道:“陆先生在画画,我又不懂,要说什么话?”
陆折柳闻言,倏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自然要说‘好看’了。”
苏景研被他的笑容一撞,怔怔地说道:“好看。”
陆折柳不知道苏景研心中胡思乱想些什么,只是对着自己的画作孤芳自赏了一会儿,笑道:“我也觉得不错。”
苏景研:“陆先生真厉害,真可谓是文武全才。”
陆折柳笑而不答。
苏景研问:“不过,今日怎么有雅兴作画了?”
陆折柳似是有些烦恼,叹道:“京城总有那么些文会、画会的,整日邀我参加,我虽婉拒了好几次,还是络绎不绝,这一回实在是盛情难却,我如何都推不掉了,便只好提早练练手,以免到时候下不了笔。”
苏景研安慰道:“以先生的才华,必然是技惊四座的。”
陆折柳洗过了笔,笑道:“那我只好承你吉言了。”
苏景研自觉这回说对了话,心下暗喜。
陆折柳已是作完画了,便引着苏景研到了一旁,“你今日怎么来了?若是为了请教,明日就是我上赤沛的日子,你何必如此着急。”
苏景研便颓丧地将墨奕之事一一道来,包括他败给了沈知秋之事,更是巨细无遗。
陆折柳脸色沉了一沉,又顷刻间恢复如初,笑道:“怪不得你如此沮丧,来吧,到院子里给我演练一遍,昨日那沈知秋是如何赢你的?”
苏景研不愧是赤沛新生代的天才,昨日比斗的一招一式他竟全都记住了,原模原样地给陆折柳耍了一遍,陆折柳看罢,点评道:“你们实力该是在伯仲之间。”
苏景研:“若不是我分神了……”语气之中,自是不忿。
陆折柳笑道:“既已是过去的事了,何苦耿耿于怀?横竖你们在比武大会之上还能再试一场,到时输赢还未可知,那沈知秋这回也不过是胜在剑招要比你精妙一些,何况……”
苏景研:“何况什么?”
陆折柳:“何况剑招一途,我比他更精妙。”
苏景研抱拳道:“请陆先生帮我。”
陆折柳:“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苏景研见他待自己至诚,也不由得轻轻地笑了。
想到陆折柳待他如此竭心尽力,苏景研又想起来那任松年之事,遂打抱不平道:“陆先生,我看掌门这次是准备要跟墨奕和解了,我实在是……实在是替你不值。”又愤然道,“墨奕实在是欺人太甚!”
陆折柳安抚他道:“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岂能事事都往好了去?”
苏景研:“萧少陵让任松年来我赤沛做内奸,还屡屡诬陷于你,若不是你运气好,许是早就被他们害到身败名裂了。”
陆折柳温言道:“不是我运气好,而是好在有你们相信我。”
苏景研语气也不禁放松下来:“如今全赤沛皆知那任松年的恶行,他怕是只能灰溜溜回乡去了……至于萧少陵,和那个助纣为虐的沈知秋,终日只想着投机取巧,诬陷他人,哼,恶人自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陆折柳愣了一愣,最终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啊。”
恶人自有恶报,只是不知道,会报在谁的身上?
京城的冬季,正是雪绵松润的时候,若能碰巧等到一阵风来,一时便如深院梨花,簌簌而落,有几人正立于阁楼边,把酒论诗,听琴赏雪,兴味甚浓。
这阁便是再来阁,这几人中正有陆折柳。
再来阁顶是一大片打通而成的厅堂,布置以客为主,可奢华可清雅,一贯是京城中贵胄设宴、文人墨客开办文会的好去处。这一次的聚会更是集奢华与清雅于一身,既有各家公子侃侃而谈,又有年轻书客以文会友,可谓是好不热闹。
几人在阁楼边谈天论地,一时兴起,有人提议要比试书法,陆折柳却婉拒道:
“陆某不精此途,诚恐贻笑大方。”
遂又有人提议,不如比试作画,陆折柳再不好推却,只好应允。
因是比试,所以几人一炷香内便要完成画作。但见陆折柳提笔入画,速度虽快,却笔尖遒劲有力,如有神助,纸上渐现山水空濛之景。
这是一幅写意山水之作,透着春秋离合之意。
陆折柳作罢停笔,耳边便传来一把浸过酒气的声音:“我看这幅最好。”
他抬头一看,旁边正站着一个身量颇高的华服男子,相貌平实,神色慵懒,眼里带了五分醉意。
不远处便有人低声议论道:“是燕小将军!他怎么来了……”
这位燕小将军,陆折柳是知道的,他是当朝燕大将军的养子。因为这位燕大将军迄今无子,人又和蔼慈祥,因此十分宠爱于他,从小养尊处优,四体不勤,如此就养成了一副纨绔子弟的脾气,整日在京城里横行霸道,风评极差。
燕小将军眯了一双眼打量着陆折柳:“你就是陆折柳?我看你这画不错,我出千金买下,如何?”
人人皆知,燕小将军最喜美人,他此话自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陆折柳冷然道:“我的画,不卖。”要卖也不会卖给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平白无故降低自己的格调。
燕小将军望着他白瓷般的侧脸,低声道:“我偏要买,你能怎样?”
“只出得起千金买画,燕阳,我今日才知道你已经穷成了这样。”
有人姗姗来迟,却掷地有声。
燕小将军暗骂了一声,回头喝道:“韩璧,你又多管闲事!”
韩璧身披狐裘,姿容含雪,压得旁人黯然失色,他冷笑道:“你在我开的地方说我管闲事,你没病吧?”
燕小将军一怒,转头对陆折柳说道:“一千五百金,你卖是不卖?”
韩璧:“我出三千金。”
燕小将军:“……三千五百金。”
韩璧:“七千金。”
燕小将军愤然道:“你这是存心跟我作对。”
韩璧:“我没有,明明是你穷。”
陆折柳起身向韩璧见了个礼,圆场道:“燕小将军与韩公子不必如此破费。”
韩璧笑道:“对燕阳来说确实很破费。”
燕小将军瞪了韩璧一眼:“谁说的?”却也不敢再往上加价了。
陆折柳自谦道:“陆某的画不过尔尔,如何能值七千?我不能收……”
韩璧想了想,道:“陆先生高风亮节,自然不耐黄白之物,给你钱就是折辱于你,这样吧,这七千金我代陆先生捐至西北贫穷之地,也算为陆先生积个福气。”
陆折柳:“……”
韩璧:“嗯?”
陆折柳艰难道:“如此,甚好。”
燕小将军的眼睛在这两人身上转过一圈,暧昧道:“陆先生的画不肯卖我,却肯卖给韩璧,我看此事背后可能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呀。”
韩璧冷冷地瞥他一眼,却没有说话,陆折柳站在一旁,也是微微红了脸。
燕小将军这回却也不恼,朝着韩璧抛了个眼色,“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懂的,我懂的。”
韩璧:“你还不滚?”
燕小将军自然是知道韩璧的背景,怎么会还在他面前继续闹事,再说今日这热闹他也觉看够了,遂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韩璧待燕小将军走后,才又请人设了屏风,与陆折柳两人对坐而谈,甚是清静。
陆折柳:“今日令韩公子破费了。”
韩璧:“不过是些花了就能赚回来的俗物。”
陆折柳:“韩公子大度,折柳自愧不如。”
韩璧笑道:“你还叫我韩公子?”
陆折柳朗然笑道:“韩璧,谢谢你。”
韩璧与他聊了几句,只觉与陆折柳做朋友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陆折柳虽然虚荣了些,但还算是个知情识趣的聪明人,一些钱银财物,便足以收买他的好感,如今韩璧用了七千金为他造势,他先是自谦又是道谢,一套流程得体又不失风范,韩璧不由得想起那个木头桩子沈知秋,如果自己也用七千金要买他一幅画呢?
沈知秋又会说些什么?
想到沈知秋,韩璧也终于联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没做。
韩璧:“陆先生这画还未题字吧?我能否有幸一请陆先生动笔?”
陆折柳想着今日韩璧为他一掷千金,又救他于水火之中,一时也不免动容:“要题何字?抑或诗句?”
韩璧低头打量了会儿陆折柳刚才所绘的画,道:“便题‘春秋忽代谢’罢。”
陆折柳提笔而下,岂料一句写罢,他望着韩璧,一时心有所感,又续了一句:
“春秋忽代谢,相思又一年。”
韩璧却没在意他后来写了什么,只是端详着那一个“秋”字,若有所思。
关山遥说:
【假如被迫卖画的是沈知秋】
沈知秋:“这画不卖。”
燕阳:“你这幅画我偏要买,你能怎样?”
沈知秋:“若是要动武,我自当奉陪。”
韩璧解围。
韩璧:“你为何不肯卖画给燕阳?”
沈知秋坦率答道:“我可以免费送他,自然不能让他浪费钱了。”
韩璧:“……”
第13章 醉言
关外,燕城。
燕城本来闭塞,但自从十年前换了宓临去担任城主后,便由他带头开通商路,鼓励燕城人到关内贩售山珍,久而久之,官道竟也开辟到了燕城,自此,燕城与关内的沟通交流也就更加频繁了起来。
这晚,宓临刚刚处理完庶务,便匆匆赶往了一家酒楼,那里正有一场饭局等着他。
请客的人是来自京城的皮毛商人,长得有些富态,却不失喜气,不禁让宓临感觉此人十分宽厚,又打量了这一桌子的菜,抱拳道:“陈老板客气了,你我兄弟俩谈心,有壶酒就够了。”
陈老板摆摆手:“今日不一样,要不是你为我斡旋,我这生意如何做得成?这场酒是要谢你的,自然不能太磕碜。”
宓临本就是性格豪爽的人:“要是没有你,我燕城的皮毛也不能卖到京城去,我也要谢你!”
两人谢过了一番,便互相敬起酒来,酒过三巡以后,宓临也不禁酒酣耳热,动作放松起来。
陈老板状若随意地说着京城近来的趣事:“我昨儿个听我那婆娘说,京城最近来了个妙人,长得又好,武功又好,还会弹琴画画,他的一幅画啊,能卖七千金!”
宓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好奇道:“七千金?!”
陈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