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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任谁都料不到,第一声敲响的战鼓来得如此之快。
在诛银见过李青后不到半月。战书送至苏少迟手上,而那时祺国的三万精兵已在半途。是祺国内部的政局发生了变化?或者一直按兵不动的谢寻婉其实早有所谋?他们无从得知,苏少迟匆匆地集结几名将军,由范承与另一名老将之子挂帅、至关外迎敌。
为战局部属,苏少迟几日不分昼夜地待在殿上,听取分析、做出应对的决策。这是他掌政后的第一场战争,直接对上强大的祺国,他却得在同时不得罪任何老臣。
世代为官的望族或皇室亲戚各怀各的鬼胎,祺国出兵,他们最在意的并非家国危安,而是自身的利益。欲从战火中谋利者有之、欲先切割皇室投向祺国者有之、为家族名望不顾情势要求出战的武将亦有之……苏少迟招了易寂嫣、和几个精于谋算的门客商讨,自然又引来某些人的不满。不过几日他便心力交瘁,整个人削瘦了一圈。
卧病在床的父王无法替他作任何主意。以太子的身分下令,程序上多少也造成了问题。终于苏少迟不得不踏入国君静养的长生殿,跪在低垂的床帐前,朝自己的父亲说出等同于结束一代君王性命的话。
「请陛下为大局让出您的权力。儿臣定会保护大宴的江山寸土,不辜负历代宗祖传承的荣光。」
他感觉身体都在发冷。一个水色的温柔乡、一个信马由疆的梦想,全在此话出口后离他远去。他不得不要的加冕、无上的王位,在问着他:刺死皇女的那一剑,可曾后悔?
遇见那南国少年,可曾后悔?
「儿啊……」
一只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床帐,放在苏少迟肩上。是托付亦是没有退路的放手一搏,从此大宴的锦旗将跟随苏少迟,直到盖上他棺。
他取了王印离开。
战声紧锣密鼓,苏少迟择了个吉日来到祭坛宣布登基,与祖先相告也同时昭于天下。这日,天蓝得刺目,他一身金纹玄袍,洒酒祭天。皇城里的居民聚集在高台下,一双双眼睛紧盯着他,未有欢呼、也未有埋怨,人们安安静静地看着君王换代,没人说得清这位年轻的君主在众人眼里是什么模样?
苏少迟并不看身后的大臣,对站在身旁的易寂嫣亦视若无睹。他俯瞰着自己的臣民,前所未有的空寂在满眼的人群中侵蚀他。
庄生晓梦迷蝴蝶,他在台下找到南国少年的身影,彷佛以此确定过往成为梦幻泡影,也是、甘之如饴。
3.
战事紧锣密鼓。
政殿上一位名唤叶龙的武将却将腰间的长剑指向苏少迟,怒目圆瞠,一边的侍卫同把□□对着老将军。一群人形成包围之势,苏少迟兀自站在龙座前,低眉冷眼,将放在脖颈处的剑尖视若无物。
「叶将军这是铁了心要作大宴叛徒?」
「末将岂敢!不过望陛下给战死关外的千名弟兄作个交代!」
满朝宦官,居然没人作声。叶龙长剑一摔,剑锋不偏不倚地钉入脚边那张江山图。他「咚」地跪到地上,字字铿锵,一双眼始终直视苏少迟,目中若有千里外的狼烟燃得火红。
「末将不明白,为何陛下拒绝前线增援的请求?我军已与祺军纠缠多日,咱们有补给地利之便,只需再有重兵便可将敌人包围歼灭。叶家家兵七百人,不敢称精英,但也随时准备为国一死!陛下如今不趁早挫祺国锐气、决策优柔保守,恕末将一言,如何对得起在前线奋战的范承将军?」
「我看就是为了祺国在仙岩山布的那支军队,所领将之人……」
「住口!」
一到阴恻恻的声音从苏少迟右边响起,未等他说完,苏少迟便变了脸色。殿上一时静得连针落地都能听见,叶龙低下头,唯闻主君尽力放得平稳,却依旧因怒意而颤抖的声线。
「拉出去。」
「陛下!」
其他臣子纷纷以惊愕的语气喊出声,然而侍卫仍在骚动中上前,从跪了一地的官员中拉出一名外貌阴柔的男人。被粗鲁地抓住时他尖声大叫,他们将他往外拖,他还死死地跪着,让膝盖在地上磨出两道血痕。
「做什么!不过道一句事实,这国家已连句实话都容不下──」
「除去此人官位,押进大牢等候发落。」
那人在叫骂中被拖了出去,苏少迟面色阴沉,往殿上的扫了眼。包括方才举止大逆不道的叶龙也没吭声,苏少迟不罚他,却先把死罪定给另一个只是失言的人。
众人如坠寒窟的心情纷纷显现于脸上,绝望地等着陛下宣布叶龙将军的命运。大宴已无未来,若他们一代君王就是这样的人──
「叶将军所言甚是。」
苏少迟却缓缓吐出这句话。君心难测。众官无一不愣然地交换眼神,确认自己的耳朵没听错任何一字。他们的王,悠然地坐回龙椅上,搁于椅把上的手指关节因出力而微微泛白,闭上眼后,他低声宣布。
「那便由叶将军领兵,拨调五千人,至仙岩山支援吧。」
没人摸得透他在想什么,可这将是开战后宴国最积极的一次作为了。叶将军愣住半晌,低下身,激动地握紧双拳。
「谢旨!愿大宴之旗飘扬四方,陛下万寿无疆!」
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1.
自战事开始,苏少迟便甚少回到时明宫。诛银独自一人习字、练武,更多时候仅是坐在台阶上发呆,看庭中的雪月季随着早春的阳光萌发新芽。
皇宫内的氛围还算得上平静,证明战争尚未波及到国境之内。据回传的战报所言,祺国受重创后又侥幸突围、加重了先锋的兵力。范承率领宴军守在境外的仙岩山上,与敌方顽固僵持。叶龙将军同时试图从后方包抄祺军,但屡次败在对方的侦查兵手上。两国皆折损了部分士兵,战况不见对谁有利。
诛银近日有些心神不宁,听闻战场上的消息,祺国任命李崇光作为副帅,其所属的队伍正在仙岩山下和宴军对峙──李崇光。正是他大哥,他不知女君派他去到第一线是什么用意,只觉每天夜晚心惊肉跳,都得向下人打听清楚了战报才能入睡。
这晚,陛下难得回来了。
他拖着疲倦的身子,踏入时明宫。灯火惊动了正准备就寝的诛银,诛银裹着睡衣跑了出来,一见苏少迟,形销骨立,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对方站在台阶前,像一只徘徊的鬼,手里的灯忽明忽暗,消不去面上一块阴影,森冷的神态如冻雪三尺,其中的倦色又深深地凿入眉骨。
「你……」
诛银出了点声,便未再说下去。没有只字词组,却觉得苏少迟好像有什么欲说而未言。当他朝他走来,手里的灯摔落,一簇火光乍明转灭,两道拉长的人影随着星火遁入黑暗。
已成君王的太子走到他面前,倏地拉住他的手、将人往时明宫里带。诛银吃痛,感觉腕上的力道和铁嵌似,再回过神他们已绕过屏风,苏少迟转身面对他,目光沉沉。
砰!
被推倒在榻上时诛银是相当吃惊的。这份吃惊很快地变为惊恐,不顾他奋力挣扎,苏少迟以前所未有的粗鲁把方式将他按倒在身(啊啊啊)下。解开衣带,当诛银爬起想逃、他使劲地将他压回去。
「你做什么……」
后半个音节闷在榻上。
他们结合了。之前苏少迟从不这么对他。他明知道诛银给士兵作贱过,受过伤的身子难以承担欢(嗷污)爱。但今夜他像疯了,把自己深入少年细瘦的身体里。看见诛银压在匕首上的手,那人儿的眼几乎瞠出眼眶──赌一场,赌他是否会拔刀刺向自己?但匕首终没出鞘,少年以双手按住了眼睛,无声恸哭。
抽(求放过嘤)插之间,唯有窒息的痛。
直到结束,苏少迟凝望着身下尸体般瘫软的人。从头到尾,一点声息都无。被扯开的睡衣如破碎的蝴蝶翅翼,本体却只是被不明不白的痛楚抛高、跌落。
「……山川何来死生?」
颤抖的声音划破死寂,南城小调在苏少迟口中被唱得残破不全。诛银满面泪痕地拿开手,见到他的脸,腥气蔓延过床帷,与月季红斗艳。
哭丧着音,把后半句的调子接上。
「君看这风花景色、锦绣小城……江湖都不必过问。」
猛然听见苏少迟痛苦地笑,身体离开他,跌跌撞撞地摔在屏风上。又一阵死亡般的安静,最后由苏少迟沙哑的字句,给今夜摧毁一切的狂风骤雨作出残忍的解答。
「诛银,祺国的李崇光将军……日前战死仙岩山。」
连遇□□都未有半字惨叫的诛银,霎时脸色惨白。从自己的一滩血泊里颤颤地爬起身,蝴蝶剥茧,□□裸地爬向苏少迟。
「当真?」
被问的那人没答话。看着诛银,慢慢地软倒在身前,由喉咙深处挤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哀嚎。
「不──」
少年干枯的手掌扯住新君凌乱的衣襟,他本已虚脱的身体忽地爆出力量,抓着连鞘的匕首往苏少迟身上挥。
「我要杀了你!我杀了你!」
他被推开,跌回榻上。啜泣声中苏少迟站起身,僵硬地、刻意地理了理衣上的皱折。随着庭院树梢上越发稀疏的月光、给月季叶一点一点遮蔽的温柔,他踏出时明宫,一次也未回头。
2.
此夜之后,苏少迟再也没碰过诛银。他甚至不见他,只是让下人一如以往地照料少年。
三餐、服药、作息的情形,命人每日向他报备。
诛银被重伤撕裂后足足花了三日才得以下床走动,他哪里都不去,侍女为他备药时反而给他乖顺喝药的表现吓得不轻。是李崇光的死讯、又或苏少迟的改变,使他成了具行尸走肉。谣言四起,躲得过陛下的耳朵却挡不了隔墙的窃窃私语,都说那南人终于出了事,宫人到宦官,上下皆大欢喜。
易寂嫣不来了。剩那群不知死活的宫中门客会来见他打听,除掉哥舒罕,真心担忧他的人也有。譬如花开那日来到时明宫的欧阳临,一个与苏少迟年纪相仿、早年与太子在外比划剑术而相识的青年。
他拎着一个装满糕点类玩意儿的漆器,在时明宫外被晾了整整一个时辰,总算有个模样瑟缩的宫女请他进去。
偌大的时明宫,只有一名单薄衣衫的少年坐在屋内的书案前,案上一片空荡,搁着他的手、紧捏了一块平安玉。
「我不认识你。」
他看也不看向来者,兀自用指甲刮着被一分为二的「平安」二字。欧阳临搔了搔头,将漆器小心翼翼地摆到他眼前、又小心翼翼地发话。
「我代表其他门客……呃,关心关心你。」
「为什么是你?」
「豁拳输了,哈哈。」
诛银的眼皮动了下,另一人已自然地在他面前坐下。放下玉,诛银打开漆盒,其中的糕点散出一股花果香,他没说什么,只把盒盖原封不动地盖回去。等欧阳临把这平日没机会进出的地方张望个够,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陛下让你来的?」
「不是啦。咱们一群人是真担心你,唔,想之前姜叔他们没邀你堆到雪人,转眼这可就入春了。战事和宫里政局的变卦,也是真没人料到……」
诛银重新拿起玉,在案上敲了两下,玉声清脆,又敲了两下。他实在不明白这群人怎么能无感至此?正是翻天覆地的时候,他们还在可惜什么堆雪、挂虑他一个敌国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