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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瘫软在地。
姜泽并不理会这些人。
赶了这些天的路,他身上有些风尘仆仆,面上也露出些微疲惫。但这并无损他的风光月霁,甚至现下环顾周遭,目光愈发锐利逼迫。
他与诸葛瑜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从善如流伏地行了一个大礼:“恭迎陛下归来!”
有他这一带头,所有脑中一片空白的官吏们也顾不得思考这到底怎么回事,纷纷随着诸葛瑜一般跪地行礼。到最后除了左相与其身旁神色铁青的三人,居然都已跪倒在地,臣服天子。
只此动作,便叫左相费尽心思得来的优势,尽数灰飞烟灭。
天子,既是上天之子,也是朝中官吏之天。只一身份,便是左相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姜泽瞧着满面憎恨的左相,嗤笑了一声。
一旁张遗取了一套干净的酒盏,替他倒了杯温酒,递到他面前。姜泽接过,一饮而尽。
洛城乃是原先随国都城,不过比起姜国与随国都城,十分四季分明气候宜人。但如今正是一月寒夜,也是洛城的四九寒天,自然冷极了。
喝了这杯温酒,便有一股暖意从咽喉流淌入胃里,又自其中蔓延至于浑身。姜泽轻轻呼出一口气,看它在面前不远处凝结成一团白雾,微微笑了:“起来罢。”
“今夜已深,将该留下的留下来,诸卿且自行归去罢。至于明日,该赏的赏,该罚的——罚。”
这一句话落下,他面前跪着的大多数官吏顿时浑身抖如筛糠。姜泽也懒得再瞧他们一眼,只是挥手命廷尉将左相及其余党捆了起来。
至于那些在这几日里临时倒戈,抑或依旧摇摆不定之人,姜泽倒并不打算严惩他们。毕竟此事颇多顾虑不周,就连他都为防止姜曦出事命人传了驾崩消息回来,右相又卧病难起,有人转而支持左相也是常态。
不过此罪可免,明日加官进爵却没有他们的份了。
左相等人很快便被拿下了。他被捆得严严实实,却还在色厉内荏地怒喝:“难道陛下就不顾太子了吗?!”
姜泽笑了:“你不认得太子,但朕不至于眼瞎到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得。”
说完这句,姜泽也懒得多言了。命人将这群求饶的声嘶力竭的人都拖下去,他揉了揉额角,起身去寻姜溯。
马不停蹄回到洛城后,他便与姜溯兵分两路。他来处理左相谋逆一事,而姜溯去右相府探望右相以及接回姜曦。这是姜泽安排的,毕竟右相因他们而病倒,姜溯必然自责。
且于情于理,他也应当去探望姜溯的外祖。
姜泽到时,右相已醒了,正靠在软垫上与姜溯聊着,看起来精神不错。
这位耳顺老人经此一劫,原先不过半白的头发终于全白了。也不知姜溯与他说了什么,看到姜泽,他眼中除了有些恍惚,但所有戒备与愤恨已烟消云散,挣扎着欲起身行礼。
姜泽按下了他的动作,给了姜溯一个微笑。
却是难得的脉脉温情。
确定右相身体已无大碍,姜泽便与姜溯接了姜小圆,带着李御医一同回宫。也好在左相为防止李御医拆穿假太子身份,将他放在了右相府,除了担心受累倒是安然无恙。
姜小圆这个时候刚吃饱,再过会便要睡觉了。许是小孩已有了模糊记忆,知道姜泽与姜溯是不一样的,便双眸豁然发亮,十分亲热地在他们之间扑来扑去。
姜泽瞧着他这一副天真不知事模样,一路阴霾尽数散去。
先前姜溯命麾下将宫中叛党尽数捉拿,至于此时整个皇宫已重归宁静。两人匆匆用了晚膳,更衣沐浴之后,姜泽才抱着已睡成小猪样的姜小圆,靠进姜溯怀里,任由他轻轻擦干自己的长发。
漆黑如夜,指尖余香。
很多年前姜溯照顾姜泽,便是从替他打理这一头长发开始的。
等到将长发擦干,姜泽有醒来迹象,姜溯便拥着他倒回软榻里。调整好姜小圆的姿势,他才亲了亲姜泽的额头,用指尖轻抚他眼下因疲倦而愈发明显的青黑,轻叹道:“睡吧。”
一夜深眠。
翌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姜泽与姜溯便被姜小圆闹醒了。
这小孩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一觉醒来身上气味最好闻的,自己最喜欢的两个人又突然出现啦!他先是愉快地用手指扣着姜溯的脸颊,将人闹醒了,又去扯姜泽的长发,咿咿呀呀闹着要出门玩耍。但姜泽实在太累了,强睁着眼皮对姜小圆笑了笑,又爬回姜溯怀里扒着他睡了过去。
姜溯一手抱着一个,见姜泽面色还是不太好,便将张遗唤了进来,抱走了求玩耍的姜小圆。而后调整了姿势,圈着姜泽重新睡了过去。
至于那群彻夜难眠在殿中担心受怕的官吏们?啧,谁在意呢。
没有姜小圆的打扰,姜泽这一觉总算是睡到了自然醒。
他睁眼之时,身旁位置已经空了。等他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姜溯便像是心有灵犀般抱着姜小圆进了屋子。
陪着小孩在榻上玩了片刻,姜泽才起身洗漱。等用过午膳,便准备上朝处理政务。
比起最初整肃朝堂,合并姜随朝堂,这次除了剔除谋逆的左相一派,便是整合韩国了。至于芈靳,等处理完这些再同他对峙,也是不迟。
姜溯挥退四下,亲自替姜泽带上了玉冠。十二毓微晃,仿佛要阻隔视线,姜溯将手伸到了他面前:“走罢。”
姜泽便将手放到他的手心里,一点一点,与他紧紧相握。
第51章 番外·江湖卷 姜曦十八岁【一】
元朔八年,姜帝一统天下,于洛城称帝,改年号元初。
元初十二年,天下盛传楚帝芈靳曾于战败前将偌大楚国国库转移藏匿,得楚国宝库者便有财力招兵买马,推翻姜国建立一个崭新的王朝。为防止宝库落入姜帝手中,楚帝临终前命人将藏宝图命人带往纵横宫,交由纵横宫主保管。并恳求有朝一日纵横宫主若遇见楚国后人,便将宝库赠于他,完成复兴大业。
不久,流言燎火,四方出动。
纵横宫,顾名思义,取自纵横捭阖,传闻中是前朝天子所建,为其解决朝堂中所不能解决之事。后来前朝破裂,纵横宫不得不随之隐匿。
谁也不知纵横宫建立于何时何地,只知它至少存在百年时间,甚至比姜国历史更长。只是隐匿在这天下间,无人得知纵横宫究竟何处;其宫人神出鬼没,更增一分神秘之感。
更何况,盛传每一任纵横宫主皆是这世上才学、武功天下第一之人,更叫世人对纵横宫心驰神往。
传闻愈演愈烈,朝廷上下自然也有所耳闻。不说姜帝与姜王,仅是身为太子的姜曦,便对此嗤之以鼻。
他自小受当世大儒教导,哪怕过目不忘的姜泽都不敢在这群大儒面前说自己的学识更高,是以就算庄漠腹中满腹经纶,也不可能成为天下第一。至于武功,自家父亲曾告诉过他天底下比得过姜泽的人寥寥无几,而这一代纵横宫主不过二十余岁,不可能超越姜泽。
不过即便将纵横宫主拉到与自己对等的位置,姜曦也知道这人恐怕不好相与。正好他年满十八姜溯同意了他出门历练,便带着张遗前往玉龙雪岭。
——纵横宫,便在这玉龙雪岭之中。
玉龙雪岭高两千余丈,其山势陡峭,两百丈之上便开始积雪,风光奇诡壮丽。有此山为纵横宫掩饰,自然绝迹人间。
姜曦醒来之时,一时有些分不清楚今夕何夕。许久之后,方才想起自己在雪山里与张遗等人失散了,而后又遇到了雪崩,慌乱之下也不知道逃到了什么地方,脱离昏迷。
姜曦打开了窗子。
世界皆在猜想纵横宫究竟何处,鲜少有人发现其实它建在山体之中。宫中本无光照,但四处镶嵌着的夜明珠,却照得整座宫殿宛如白昼。
看来纵横宫有一大笔财富这一流言并不虚假……不过这笔财富,绝不会是楚国留下的。
姜曦靠在窗边静静欣赏了这座奇妙的宫殿片刻,便有白衣婢女推门而入。她双手捧着衣物,垂首恭敬道:“请公子沐浴更衣,随我去见宫主。”
沿着蜿蜒曲折的回廊,一点点拾级而上,却是一座暖房,散着青梅酒香。房中还有男子斜倚于长榻之上,只着一袭白衣,墨发如瀑。长眉斜飞入鬓,神色慵懒。虽面冷如霜,却是俊美无双。
他凝视着姜曦,在他的眉眼上停顿了片刻:“坐,请用酒。”
姜曦便坐了下来,小口小口啜饮清酒。想来这必是雪水酿造而成的酒水,带着一份清冽,但入口之后又觉温暖甘甜,回味绵长。
等慢慢喝下这一杯酒,他便听得上座之人道:“我名庄漠。”
姜曦当即起身,躬身一礼感激道:“原来是庄宫主!在下闻人曦,多谢宫主相救!”
庄漠不置可否:“你为何会来玉龙雪岭?”
姜曦轻叹一口气。
他像是勾起了什么悲伤回忆,目光微微涣散:“我原是一名书生,只可惜家道中落……听闻这雪山中盛产雪莲,便想来碰碰运气。只是没想到……多谢宫主。”他说的言简意赅,因为越是简单,却是越能惹人脑补。
庄漠面无表情瞧着他一脸无奈、后怕,以及庆幸神色,也不知信了没有,淡道:“不必叫我宫主,你可以唤我庄先生。”
姜曦从善如流唤了一声“庄先生”。
庄漠已将目光转移到了姜曦纤长漂亮的手指上:“你会抚琴?”
姜曦点了点头,非常诚实道:“会是会,不过我弹得不好。”
这世上文人大多谦虚,越是有才之士便越喜欢表现出“在下只是一介普通人呀等等看我艳惊四座”之类。庄漠只当他也是如此:“无妨,你且试试。”
于是等到琴被送上来,姜曦盘腿而坐,指尖勾勒出第一个音符,榻上闭眸小憩的人便豁然睁开眼微变了脸色。
无他。
这琴声……当真难听的要命。
曲终,两人之间一阵迷之沉默。
姜曦与庄漠对视片刻,忍不住用手指挠了挠发烫的脸颊,羞愧道:“在下弹得不大好,叫宫先生笑了。”
庄漠:“……”能把如此难听的琴音说得只是“不大好”,果然也是谦虚了。
但见少年如此模样,他本想说一句“无妨”,只是耳畔尤有魔音绕梁,这架势仿佛三天三夜都将不绝于耳,便终究还是吞下了这一句话,淡道:“你以后别再弹了。”
姜曦闻之,面上顿时覆了一层失落:“……哦。”
庄漠又沉默了片刻,而后道:“除了琴,你还会什么?”
姜曦双眸微亮:“我会笛子!”姜泽天赋过人只要他愿意,哪怕意境未到但于音准上必是不差分毫,姜溯在音律上也堪称大家,但到了姜曦身上,什么乐器都玩不转,唯有笛子还能吹得装模作样。
是以小时候,姜泽总是抚摸着被自己弹的难听到两眼泪汪汪的姜曦脑袋轻叹。
——儿呀,没事可千万别在你未过门的媳妇面前玩乐器装逼呀!
当然,这个时候的姜曦并不认为眼前之人乃是自家媳妇,是以也就随意露了一手,很随意得震慑了某人。
庄漠瞧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微动,招来门口侍从淡道:“去将我房中那支笛子取来。”
侍从很快取来了一个玉盒。庄漠打开了,而后将之递与姜曦。
许是常年浸淫雪山之故,这笛子瞧着便十分晶莹剔透,甚至给人一眼望穿之错觉,姜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