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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漫长而潮湿的雨夜,王小衰总爱躲在房里听交通广播电台的“寂寞心声”节目,外面是淅淅沥沥彻夜不休的雨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孤独和沉默,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有一天夜里,主持人在“寂寞心声”节目里谈论各种动物的情感时说到了刺猬:“你知道刺猬这种动物吗?想必很多人对它的印象都不好:浑身长着又长又尖的刺,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把身子卷成团小心地防备,又胆小又多疑,真是恐怖的动物!但实际上,刺猬是一种非常忧伤柔弱的哺乳动物,外表的坚强只是它的假象,它从不主动地去伤害谁,也不在背地里说别的动物的坏话。它总是默默地躲在草丛里,那么寂寞,又那么哀伤,可怕的外表之下其实包裹着的是一颗脆弱而善良的心……”
听完主持人的话,他的眼泪止不住就流出来了。他找出纸和笔,写了这样一封信:
大家好,我叫王小衰,今天我要给大家讲讲我和一个女孩的故事,但愿不要打扰到你们。虽然我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方,甚至她都没记住我的名字,不怎么认得我,但这都无法阻止我对她的思念。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我走进高中校园的那一天早上。她从对面的公交站台上下来,袅袅婷婷地穿过马路,悄无声息地与我擦肩而过。从我看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她。
她是个很古怪的人,六月天里也穿着长外套,戴着帽子和手套,严严实实地把自己封闭起来。她几乎从不说话,不参加班级的任何活动,也不跟同学来往,在学校里她没有一个朋友,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同学们都当她是怪人,认为她有不良癖好,在精神方面不太正常,但我相信她。我觉得她只是一个寂寞而悲伤的女孩,虽然沉默寡言,但心地善良。她一定是内心里藏着什么事,这些我从她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我感觉我们其实很相像,都是外表坚强内心软弱的人,只是我的外表是嘻嘻哈哈,而她却是冷冷清清。
校门口那个交通疏导员的故事我也听说了,好感动,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当初那句话为什么会伤害到她了,在这里,我对她,更对那个交通疏导员表示道歉。
那个潮湿的雨夜,我们从公车上跳下来,手拉着手沿着河边一直跑,我的心至今仍留在那个夜晚。那时候,我觉得我们的心是相通的。但是,大约二十天以前,她从学校离开了,至今下落不明,就像外星人飞离了地球一样。我不知道她的世界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分担吗?为什么要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呢?我想对她说,在这个世界上,她不是孤单一个人,还有人在爱她,关注她。她说自己是刺猬,不想伤害别人,可我甘愿被伤害,只求她不要这样离开我。因为,看不到她,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快乐,没有她,我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就要终结了一样。
他用信封装好,贴上邮票,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他把信丢进了邮箱,寄往“寂寞心声”栏目组。主持人会念他这封信吗?他不知道。
如此过去了三四天。星期四的下午,碰上两个穿校服的女孩子,是以前他在文学社时的社友,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但不记得名字。她们一看到他,就跑过来,说:“是小衰学长吗?幽幽学姐找到了吗?我们都听到了主持人读你的那封信,昨天晚上从收音机里听到的,那个叫‘寂寞心声’的电台节目。好感动哦,全学校的人都知道了你们的事情呢,大家都在等她的回信。愿你早日找到你的恋人,找到幽幽学姐。”
夜里十点,“寂寞心声”节目便准时开始了。
“听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寂寞心声’节目又准时跟您碰面了,我是主持人丫丫。上个星期三晚上,我们在节目中读了一个叫王小衰的同学写来的信,他在信里讲了一个‘套中女孩’的故事,她总是大热天里也穿着长外套,戴着帽子和手套,像刺猬一样忧伤而寂寞。节目播出之后,无数的听众受到感动,他们纷纷打来电话询问小衰同学是否已经找到了他的恋人。今天,在我们等待了一周之后,这个代号‘刺猬’的女孩给他写来了一封回信,小衰你在听吗?以下是回信的具体内容:
“小衰你好,我在收音机里听到了。本来不准备给你回信的,但想了许久,还是决定给你写这封信。
“听到你写给我的信,我觉得好惊讶,谢谢你把我写得那么好,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我。但我恐怕完全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吧?又冷漠又孤僻,大家都当我是怪物呢。
“我离开,实在是出于一个迫不得已的原因,不然,我是不会离开校园的。我连做梦都想过一种正常人的生活,但他们说,实在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你在信里说起的那个雨夜,我也在心里记得。我只想说,那是我这十八年来所经历过的最美的时光。当那个男孩拉着我的手在河边奔跑时,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虽然我戴着厚厚的手套,但我仍然能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就像大冬天里热气腾腾的窝窝头。
“你说看不到我,失去了所有的快乐,感到世界就要终结了一样,听到这里我好难过。但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只求你忘掉我,我是不祥之人,我是刺猬,跟我在一起,你只会受到更大的伤害。所以,我只能祝福你,祝你幸福快乐。很快就要高考了,加油!”
等主持人念完这封信,他用手擦掉眼泪,走出家门,飞快地朝着单向街那边跑去。跑到村口的那条小河边,远远望见巷子尽头那座黑沉沉的房子,他跪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连声喊道:
“高幽幽,你在哪里?”
“高幽幽,你在哪里?”
“高幽幽,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痛苦而又绝望,在空旷的夜空里传得又高又远,四周的山谷都激荡着他的回声。
他喊得累了,就趴在地上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醒来时,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淋得透湿了。可是,他突然发现了一个世界上最美的奇迹,就像在迷失的太平洋上发现了黑暗中的灯塔一样:巷子尽头那座房子五楼的那个房间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点亮了。
一转身,就发现高幽幽撑着雨伞,静静地站在对面的大榕树下。他跑过去,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紧紧地抱住她。
他们沿着河边一直往前走下去。夜在他们周围变得越来越黑,越来越沉了。
“你的衣服全湿了。”她说。
“嗯,没关系,我开心呢……”
“明天,不上学,我们骑自行车去丽沙岛旅行吧。”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闷坏了,想出去散散心,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好,我有自行车。”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王小衰起了个大早,赶到河边的小码头时,高幽幽已经等在那里了。她第一次没有穿她的长外套,也没有戴帽子和手套,而是穿了一身淡色的连衣裙,上面有着细细的花纹。太阳下的她,是那么的整洁秀丽,光线在她的脸庞外侧形成一个朦胧的光晕,就像一个突然降临人间的天使。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穿起裙子来,也是这么好看的。
她的美如此的鲜艳明亮,给他一种不真实感:就像是阳光下的肥皂泡,用手掬起来的水中月,一眨眼就没有了,消失不见了。
“你的身上其实也没有长刺嘛。”他笑。
“呵呵,今天魔鬼不在家,给我的身体放了一天假。不过我身上还是有高压电呢,所以,今天你一定要和我保持距离,在没有征得我同意的情况下,绝对不许触碰我的身体,记住了没?”
“怕我非礼你呀?”
“我是认真的呢,”她的脸上满是严肃的表情,“你记住了没?不然我会生气的。”
见她这样子,他便说:“我记住啦。”
美丽的丽沙岛上,阡陌交通,水道纵横,放眼望去,遍地是在微风吹拂下蜿蜒起伏的甘蔗林和芦苇荡。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张开手迎着风,道路两旁的景物从眼角边缓缓往后退去。她多么希望时间就此停止下来,就这样一直走一直唱,直到生命的尽头。
那天他们玩得好开心。后来,玩得累了,他们便在海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她靠在他肩上,睡着了。熟睡中的她真好看,一张脸红扑扑的,像小孩子。他把他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也不知睡了多久,她才悠悠醒来,伸了个懒腰,说:“这一觉睡得真舒服,好久没睡得这么舒坦过了。”
“我还记得我上高中的第一天,在校门口的公交站台上遇见你的时候……”
“怎么样呢?”
“我很庆幸自己选择了这所学校。”
“嗯……”
“真的,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你了。”
她只是淡淡地笑,没有说话,低下头去摆弄脚下的一朵紫色小花。有两只蝴蝶从对面的小岛上飞过来,落在旁边的草丛里。
他用手碰了碰她的额头,说:“你的头很烫,你在发烧呢。”
她推开他的手,说:“还说记住不要碰我的呢,”笑了一下,又说,“我是外星人嘛,外星人的正常体温是39度的,以后,请你叫我39度女孩。”
他看着她的脸,良久,突然俯下身去吻了她的唇。有那么三秒钟的时间,她没有拒绝他,旋即用很大力气把他推开了。
“我害怕你会生病。”
“我宁愿生病。”
“不,”她的眼圈都红起来,但仍然坚定地说,“我永远都不要你生病。”
她从包里拿出相机,说:“我们拍张合照留念吧。以后你看不到我的时候,就可以看我们今天的照片。”
太阳掉到和海平面平行的地方了,黄昏渐渐来临。他们推着自行车,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
“今天很高兴呢。”她说。
“有多么高兴?”
“就像……就像两只小老鼠掉进马桶里。”
“呵呵。”
停顿片刻,他问她:
“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去北海道看樱花,樱花是我最喜欢的植物。”
“那我们明年暑假去吧。”
“明年暑假?好远哦,我觉得好遥远……明天,我又要离开了。”
“去哪里?”
“我是刺猬呀,要么就在草丛里躲起来,要么,就像外星人一样返回火星去。”
“我去你住的地方找过你,平常你都一个人住在那里吗?”
“没有,我偶尔会住在这里。但大部分时间,我住在另外一个地方。”
“住在哪里呢?”
“住在一个像天堂一样的地方,那里有长长的走廊,房间很大,墙壁是白色的,床单也是白色的,连周围的人穿的衣服都是白色的,因为他们都是天使嘛。”她笑起来。
“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我去办点事,很快就会回来,我会活得很好。我走了之后,你千万不要找我。”
走到单向街的房子门口,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那个房东老婆婆柱着拐杖站在外面,看样子是在等她,一见她,就很着急地小跑过来,说:“你这丫头,你怎么跑回来了?今天你去了哪里,所有人都急坏了。”
“我没事。”她很轻松地耸了耸肩膀,又回过头对他说:“明天我走了,你不要再找我。”
“你要记得回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