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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很优美的肢体规律,却叫从病床上下来的福兮觉得很新奇。
她被白庄生架着胳膊,穿过整洁而明亮的玻璃走廊,通过电梯下到一楼的室外花园,顿时被扑面而来的清风和花香夺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你只是进行了脑部的手术,身体并没有出现问题,杨乐刚刚说你从床上摔下来,不过是自己认为自己无力,人的大脑虽然聪明,却偶尔也会发出错误的指令。”白庄生在旁边轻声说道:“曾有个在战争中失去右腿的士兵,躺在病床上时,坚持告诉医生自己的右腿感觉疼痛。”
福兮侧头望向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不由微笑。
白庄生从手拎的袋子中拿出个毛线帽:“你头顶有伤口,不要被风吹。”
福兮这才意识到自己后脑包扎着的纱布,想都没想就结巴:“我、我的头发少了一块吗……”
“很快就会长出来的。”白庄生温柔地帮她低头带好帽子,抚平被帽沿压扁的刘海,叹息道:“你能醒来,我已经觉得万幸了。”
福兮一时间没有再言语,而是静静地走到草坪上,望着仍在绽放的野花,往来的行人,和偶尔掠过的飞鸟美如画卷,清风吹动着的她的衣角,令她不禁陷入沉思。
“去长椅上坐一会儿吧,今天没有给你输营养剂,你应该觉得饿了。”白庄生忽然搂住她瘦弱的肩膀。
“啊……好。”福兮本能地挣脱开,讪讪答应。
她于这个瞬间,忽地在眼前浮现出杨乐给自己看的合影。
白庄生的脸上闪过丝失望之色,而后又锲而不舍地拉起她的手,带她走到大树下的木椅边坐下。
“那个在病房里的男人,说我姓白,也没有亲人……”福兮喃喃道:“是这样吗?”
“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吗?”白庄生并未遮掩,平静地回答:“你二岁的时候,家人都在车祸中丧生了,是我父亲白原收养了你,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原来的名字我也不知道,白福兮是父亲取的,出自《老子》中‘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正如我的名字源于《庄子》,他很痴迷老庄哲学。”
“那你……不应该是我的哥哥吗?”福兮低下头。
“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彼此/相爱,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白庄生说:“父亲去世前,看到我们的婚礼,他也很欣慰。”
这些事情在福兮的脑海里没有半点痕迹,此刻就像是听着别人的喜怒哀乐,犹如隔了层纱般遥远。
“吃点东西,等你的身体恢复,我自然有办法帮你寻回记忆。”白庄生在袋子里翻出个便当盒:“这是你最喜欢的,我上午刚做好,还热着。”
福兮迟疑地接过来,打开才知道,只是份简单的皮蛋瘦肉粥。
她的知觉一直很麻木,此刻嗅到香气,终于有种饥肠辘辘的迫切。
鲜甜柔软的味道,通过舌尖,缓缓蔓延到她的心里。
——
“阿福,你总喝粥,营养会失衡的,要多吃蔬菜和肉。”少年坐在温馨的餐厅里,有些责怪地皱着眉头。
“可是我喜欢呀,那就把菜和肉都放进粥里,庄生哥哥,你会给我做的吧?”福兮美滋滋地捧着饭碗。
“当然会,不过你长不高我可不负责。”少年哼着扭开头。
“长不高你就背着我,那样我就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嘻嘻,我最喜欢喝庄生哥哥煮的粥啦。”福兮半点不着急,依然露着酒窝。
被阳光灌满的房间,因着碎花壁纸而显得五彩斑斓,少年无奈地接过瓷碗去炉台前给她盛饭,笔直的背影,就像株俊秀的玉竹。
——
在医院花园里慢慢喝着蟹肉粥的福兮,不知不觉地回忆起了曾经生活的片段,以至于她对着空气走神了很久,才不自觉地依照着脑海中童稚的生意重复道:“我最喜欢庄生哥哥煮的粥了。”
正在给她吹凉食物的白庄生立刻愣住,而后垂下手激动地问道:“你想起来了吗?!”
“我记得小时候,你给我做午饭吃,还把手指切破了。”福兮回答。
直至这个瞬间,她才发自肺腑的接受:这个男人的的确确是存在于自己的生命中的,只是很多很多经历,暂时模糊了而已。
白庄生温柔下漆黑的眸子:“……太好了,天知道你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让我有多煎熬。”
福兮微笑,想要努力回忆起更多,可是脑袋却瞬间痛了起来,以至于她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冒出了冷汗。
“不要勉强自己,不要逼自己想太多,相信我。”白庄生忽然放下粥,把阿福搂进怀里。
淡淡地消毒水味,还有描述不清的温暖气息。
他身上的味道,曾经明明就闻过,可为什么会记不起来呢?
福兮越不希望自己想,就越忍不住去想,她觉得头快要炸裂了,就连肩膀也颤抖地缩了起来。
“阿福、阿福!”白庄生扶住她,充满担心地呼唤,而后忽然低头吻上她失色的嘴唇。
温热而暧昧的触碰让阿福瞬间呆滞,随着脑海变得空荡,那份痛楚也渐渐消失掉,唯独被剩下的,只有如鼓的心跳和自然而然升高的体温。
不知何时,白庄生缓慢地松开她,弯着嘴角说:“你像只被吓呆的小兔子。”
“啊……”阿福回过神,抬手摸住通红的脸,慌张道:“我……”
“吃饭吧。”白庄生没安抚地又盛了勺粥喂给她。
“……我是个插画家吗?”阿福开始觉得他比病房里那个眼镜青年可靠很多。
“嗯,如果想看自己的画,我明天从家里拿来。”白庄生颔首,如同心有灵犀般了解她的愿望。
家……
阿福偷偷抬起大眼睛打量他,自己也讲不出太具体的原因。
只是听到这个字,就有种酸楚的感觉,从心脏最深处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03
“庄生哥哥,为什么你又跳级了,就不能等等我吗?”年幼的福兮面对已经开始读大学的白庄生感觉很委屈,她努力地识字、努力地学习,却总是离他越来越远。
超高的智商、白原的独生子、旁人无法企及的社会资源——这些事实福兮完全不懂,她只知道,自己永远追赶不上最喜欢的哥哥。
在家准备大学课本的白庄生侧头微笑:“我要先奋斗出个样子,阿福才能生活的轻松点啊。”
“为什么?”福兮还处于思维童稚的阶段。
“你猜。”白庄生边翻看课本边回答。
福兮自作聪明:“因为哥哥要和我一起成为科学家。”
“你不用成为科学家。”白庄生摸摸她的头:“过自己的人生就好,成为自己最想成为的人最重要。”
“我什么也不想成为,我就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福兮拧巴起小脸。
这话让白庄生的眼睛都暖了起来,笑容也变得那般夺目:“好,这个要求我一定会做到。”
——
福兮又一次猛地睁开眼睛,望向病房冰冷的天花板,回忆着刚才在梦中浮现的种种片段,似幻似真。
白庄生并没有撒谎,这几天,她的的确确想起了很多人生的旧片段。
只是那些片段多半在十岁之前,记忆中的白庄生,永远是个温文尔雅的少年。
上午九点,病床对面的虚拟屏幕会准确地发出报时。
已经逐渐适应病房生活的福兮缓慢起身,在洁净的洗手间冲了个澡后,又对着镜子走神。
头上的手术创口已经愈合了,沾到水也没有关系。
她慢慢把发丝吹干后,又带上那顶毛线帽,似乎因此而找到了点安全感。
水汽弥漫之际,浴室的门忽然打开。
福兮被吓了一跳,连往后退过几步,而后才看清来者是自己的“丈夫”。
“准备吃早餐,我还在想你去哪了。”白庄生弯起嘴角。
“啊,好。”福兮放松下来,再度用帽子压了压额头。
白庄生似是对亲密的举动习以为常,揽过她的肩膀问:“你有再想起来些什么吗?”
“没有。”福兮莫名地不想细说。
白庄生认真道:“撒谎的时候,眼睛不要往右看,往左才是在回忆。”
福兮坐到椅子上回答:“只是些梦中琐碎的片段罢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这很正常,但你必须尽量详细地描述给我,这对术后的复建非常重要。”白庄生打开便当盒,体贴地将勺子递给她。
渐渐复苏的记忆让福兮无法再将这个男人当成陌生人,甚至泛起种旁人无法打扰的亲密,所以她径直发问:“为什么我想不起长大后的事情?这让我很不安,我不想再这里呆下去了。”
“那你想去哪里?”白庄生绕开了问题,反问她。
福兮发怔。
是啊,自己要去哪儿呢?
她又开始大脑一片空白。
“等到下周的检查数据正常,我就带你回家吧,也许在熟悉的环境生活对你更合适。”白庄生微微皱起眉头:“阿福,我是真的很担心你,从你出事,到现在,这么久了,没有一晚能睡好觉。“
福兮欲言又止。
他的难过,引起了她内心的焦躁。
白庄生叹了口气,从公文包里拿出本书:“这是你留在书房的速写本,上次你说过想要看看。”
自从在病床上醒来后,福兮大部分时间的态度都是平静而麻木的,虽然她的性格随着逝去的记忆一起成了雾里看花的东西,但却真的很少失态、很少失控,每每大家劝说什么“不要短期接触太多信息,循序渐进的回忆”之类的话,她也都迟疑地接受了。
但谁不想了解自己呢?
对自己一无所知,简直是富于智慧的人类最无法忍受的困境。
因此,白福兮瞬间就夺过本子。
庄生微怔,像个兄长般不容置疑地劝说道:“先吃饭,一会儿我要去工作,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翻阅,速写笔我也帮你带来了。”
福兮对他的话总是有种本能的服从,所以点点头,把杯子里的牛奶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
风格清新温暖的铅笔稿,记录的都是城市角角落落的风景,每一页都那么似曾相识,虽然白纸上只有斑驳的灰色,但仍可看得出,美术功底扎实。
这些都是我画的吗?
福兮伸出纤细的手指,抚摸上触觉粗糙的画稿,愣了片刻,才拿起手边崭新的炭笔慢慢的勾勒了起来。
也许她已经坏掉的大脑仍旧以某种方式铭记着绘画的方式,所以线条才那么平稳而斜条,能够清晰地表达出心中所想。
很快,一张雨中的街景上,就出现了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他静静地举着伞与身边的女子交谈,正是白庄生。
那这个女人是谁呢……
阿福停下动作,用力思索。
可惜随之而来的又是从大脑深处传来的痛楚,痛到她整个人都要炸了,颤抖地倒在雪白的床铺上,半句呼救都发不出来。
——
“急救手环不是给你带上了吗,不舒服的时候按一下就行,因为带仪器会让你难受才摘除的,所以你一定要听话,不然我……”
福兮恍然睁眼的刹那,就听到白庄生停不下来的教训,她仍记得昏迷前的状态,无力地打断道:“对不起。”
白庄生焦虑的表情冷静下来,拉住她的手说:“我不是要朝你发脾气,只是我不想你再受伤害了。”
“我画了些印象中的场景,有一点点要想起来似的,可是越想越头痛。”福兮委屈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