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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倒没有,”张娴叹气,“只是如果他们找到你们公司,元元姐你留点心就好。”
“好,我知道了。”李元元笑着对张娴眨眼,“好妹妹,你这样跟我说,算不算泄露机密呀?”
“我说什么了?”张娴一脸无辜的耸肩,“我什么都没说~”
“哈哈~”李元元笑了笑,“好了,张主管,早点休息!这周咱们带乐小果回去看叔叔阿姨。”
“嗯。”张娴点点头,“好,元元姐早点休息。”
张娴是商报的市场部主管,她直接上司是市场总监杜染。主要负责商报的广告位,毕竟广告是纸媒生存的主要支柱,所以市场部的主要任务就是和企业做业务,提供投放广告的平台。但其实严格说起来,张娴做的是销售的工作,真正负责全局规划的只有杜染一个。她们所在的部门原本叫做业务部,业务总监和业务主管,只不过在商报里不需要做太多的市场工作,但是后来为了好听,给杜染冠了市场总监的名号。虽说销售和市场是死对头,但是在杜染铁腕政策的领导下,再加上单位性质的特殊,她们的销售和市场竟然能够融为一体。
花酿集团不是本地企业,但是在z市的发展势头十分迅猛,从进军本地市场至今,也不过短短三年,就已经赶超本地很多品牌酒业,渐渐占领高端市场。但是,鉴于政府多少有些地方保护主义,所以这次博览会花酿未在评选之列,不仅如此,花酿还面临着被本地企业联手排挤的风险。
花酿集团z市总代理因此十分不高兴,毕竟花酿在全国范围内都是叫得出名字的酒业集团,这次被刻意排挤,心中十分不爽。因此眼见和商报一年的广告合同快到期,再商量续约时,他们广告部的人经过授意要求在博览会期间,大面积投放广告。
大面积投放广告,这要求要是放在别的时候,可以算是好事,可偏偏挤在了博览会期间,这时候大面积投放,简直是要商报和政府对着干。这种行为几乎就是要让商报自杀——博览会期间,哪家媒体都不可能躲得过去,所谓“党和人民的喉舌”嘛,头版头条必须是博览会,广告位也必须为博览会的提名品牌让位。就跟奥运会时的报道方向类似,只不过这是地区性的而已。
商报当然不可能同意,花酿就以拒绝续约为威胁,于是引发了花酿和商报间的微妙矛盾。
张娴为此很头疼。花酿是商报的大客户,纸媒就是靠广告生存的,花酿几乎养活了商报的大半媒体工作者,这万一要是合同谈崩了,损失不是一点半点。为了和花酿集团化解矛盾,张娴已经请他们的广告总监吃了不止一次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饭桌上套出话来,原来是花酿z市董事长谭明心中不忿,仗着是花酿的大客户,执意要在博览会期间搏出位。
合同总是敲不定,市场部的人十分苦恼,央求张娴去跟总监杜染汇报实情。
杜染是什么人?她是商报的资深元老,从记者做起,一路做到了商报主编的位置,人脉极其广泛,而且为人能言善辩。因此被调到了市场部,还兼任着新闻部的顾问。“杜染”两个字,在商报工作人员眼里就等于女强人,或者带点感情来评价的话,女魔头。杜染的彪悍从她年轻时就初现端倪。当初为了跑一个食品品牌的新闻,杜染乔装打扮硬是做了一个月的临时工,暗访许久最后一篇报道掀了一家公司。她也因此一举成名,此后成为商报金牌记者,从当初的二十一二岁的年纪到现在孩子都已经十多岁的中年美妇,十多年的时间贡献给了商报。
很多人欣羡她,很多人想向她看齐,但很多人都受不了杜染的严苛。如果让张娴坦白的话,她有很多时候也觉得受不了。杜染实在太恐怖了!闭门造车的稿子,杜染看都不看,直接扔垃圾桶。看到一个错别字,杜染就直接扣工资。要知道这错误还没出在版面上呢,只是初稿而已啊!照杜染这么个扣法,还没等到月末,工资就要被扣的七七八八了。这种扣罚完全不合规矩,但因为实施这种制度的人是杜染,竟然也没人敢有微词。只不过也因此,杜染手里没几个人待得长久。偏偏张娴刚来那阵儿爱自虐,因为张廉的事情让她不把自己当人,就任由杜染折腾,最后成了杜染的得力手下。她跟着杜染一路走,由记者转到市场部,成为主管。时间久了,张娴跟杜染也就渐渐处出感情来,她对杜染又敬佩又感激,还挺畏惧——尤其是在她完不成任务的情况下。只要是杜染交代的任务,张娴几乎就没有敢不完成的。可这次,显然棘手了。
叹了口气,张娴不得不跟杜染去汇报工作。
“续约的事情拖多久了?”杜染只说了声“进来”,听张娴说完,眼睛都还盯在电脑屏幕上,敲打着键盘。
“有半个多月。”张娴气弱,越发说话没有底气。
杜染敲着键盘的手停了下来,看向张娴,语气立刻不好起来,“半个月解决不了一个老客户的合约?”
张娴脸色有些僵,心中忐忑,强笑道,“具体情况,刚刚都跟您汇报了下。主要问题是花酿揪着博览会档期不松,一定要在博览会期间大面积投放广告……”
“所以呢?”杜染眯眼看张娴,“你的解决办法呢?”
“……打算继续交涉。”说这话,张娴心里又打了个鼓。实际上,她没有放弃继续交涉,可现在谈判进入了僵局,花酿不肯松口,商报也不可能让步。
“怎么交涉?”杜染倚在靠背上,闲闲地扫一眼张娴,那眼神里明显透着严厉。
“对不起,总监,”张娴涨红了脸,“暂时还没有想到。”
杜染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从电脑里调出一篇稿子来,“这篇稿子我发到你邮箱,上午下班之前,你写一篇再生新闻发到编辑部去。”她声音不急不缓,没有怒色却也显然不那么美好。张娴听得心里犯嘀咕,待她看到杜染电脑上那篇稿子的题目时,顿时一惊,“花酿集团涉嫌恶意竞争,制造恶性事件诽谤竞争对手,总监,这……”
“这是两年前我写的一篇稿子,”杜染面无表情地点击了“发送”按钮,“那时候花酿名头还没有这么响,挤在众多品牌酒业集团里不显眼,所以这篇稿子当初就被我撤掉了。”
“杜总,”张娴犹豫了下,不放心的问,“花酿现在还是咱们的合作客户,放他们的负面新闻……这个,好像不合规矩吧?”
“我让你写的是再生新闻,只客观地陈述历史,暂时不描述现状。花酿涉嫌恶意诽谤竞争对手的事情,可以一笔带过。”杜染严肃地看着张娴,“笔杆子在我们手里,新闻效果负不负面,由我们决定。”
张娴沉默了下,点点头,“懂了。”
“明天发稿前再给他们的广告总监联系下,端高姿态,不谈合作只闲聊。”杜染重又开始翻以往的合约,边看边说,“续约的事情,你就不要再主动谈起了。就是他们的人问起来,你也不要表达任何态度。我等着谭明主动来道歉求我们合作。”
张娴听了这话心里一咯噔,谭明不就是花酿集团z市董事长么?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个时候带过花酿的负面新闻,明显就是要黑它们的历史。张娴一开始没明白,但是听杜染这一番话下来,张娴明白了杜染的用意。这摆明了就是要威胁花酿集团,直白点说,如果是合作商,那么负面新闻一律不上版面,但是如果合作期限已过,那么对不起,花酿集团将不再享有负面新闻不上版的特权。更甚者,因为是花酿单方面拒绝续约,所以很有可能会被选中登负面新闻。杜染这边让她跟花酿的广告总监只联络感情,那边却开始直接上稿子威胁,这完全就是打一巴掌给一个枣的做法。其用意在于警告花酿的负责人谭明董事长,现在负面新闻只是一笔带过,如果合作的话,那么下次再刊登的就是正能量新闻,不然的话,很有可能借助花酿恶意竞争的由头做个专题,挖出它们各种黑历史。毕竟,只要是个大企业,就一定有漏洞。这漏洞可能别人看不出来,但是作为利益相关的媒体,要是有心去抓它们错处,那一定一抓一个准。
离开杜染办公室前,张娴抬头看了她一眼。杜染,曾经一度是张娴心目中的偶像。她敬佩杜染的敢作敢当,更敬佩杜染的一腔正义。可是杜染这次的做法,让张娴心里滋味难言。当初愿意跟着杜染跑到市场部来,就是因为市场部的利益诉求更明显,而不是打着记者的名头,却暗地里违背职业道德追求利益。张娴改变不了现状,她更愿意做个坦荡的俗人,直白的将自己定位在追求利益上,告诉别人我在市场部,我要做的就是追求利益最大化。
手里的笔杆子,如果写出来的不能真正追求公平正义,那么,就干脆不写。何必反复强/奸自己的思想,弃笔言商更让人坦荡。可是而今,她突然发现,只要手里有笔,那么写什么不写什么,就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正文 79我将要再见到你
“杜染。”张娴反复看着自己登在版面上的稿件,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即使她写的都是事实;但是——媒体所谓的事实;很多都是片面的事实、有选择的事实。除非是系列专题报道——但真要出专题特别报道,也说明被报道的对象真的伤天害理穷途末路走到尽头了。相对来说;更多的是一篇稿子传递的信息。可一篇稿子能容纳多少东西?写出来的不过是某个点罢了。但就是因为这个点;很可能就毁了一个企业。这世上的东西,可有什么是没有缺憾的?存在就有缺点;有缺点就有可能致命。全民参与,群体起哄,舆论暴力。市场利益驱使下,媒体掌握话语权,炒作不休;各种平台热热闹闹;吵吵嚷嚷,娱人娱己,愚人愚己。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身在这个时代,想免俗,多么不容易。
可是,为什么杜染也要这么做呢?她在张娴心里一直是个标杆,是她努力看齐的人,她想做个像杜染一样有原则敢于挑战权威敢于替弱势群体大声疾呼的人。杜染这次的决策,让张娴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她亲手推翻了张娴心里的憧憬。
“主管怎么了?郁郁寡欢的?”市场部的柏丽一向敬重张娴,在她看来,张娴就像杜染一样值得敬佩。不过,张娴可比杜染有亲和力多了。
“也许还是因为和花酿集团续约的事情。”周航是个二十出头的帅小伙,嘴皮子厉害,暗地里仰慕张娴。这事儿只有柏丽知道,柏丽比周航大了两岁,有个交往七八年的男朋友,她男朋友比她小,鉴于自己的经历柏丽曾经给周航打气,鼓励他去追张娴。周航一次又一次鼓起勇气,还是没敢有动静。这次见张娴坐在办公桌前盯着新一期的报纸一直发呆,周航也赶忙拿来一份去看,只看到了署名张娴的一则客观报道《企业竞争路在何方》,不过五六百字,周航看了很久,觉得主管写得很棒,五六百字的内容精准的分析了z市企业竞争的惯用伎俩和案例分析,很有启发意义。于是他不明白一向温和的主管大人到底怎么了,听柏丽问,周航皱了皱眉,有些心疼的砸了下桌面,“会不会是被总监骂了?”
柏丽咂咂嘴,一脸歉意,“上次是谁让主管去跟总监汇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