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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干活回来,看她老娘不住地捶腰,牧牧扑到她怀里哭手疼脚疼,她的心肝就和碎了一样。
有什么办法?没有办法的。
外头的风气越来越坏,早上挂在竹竿上的衣裳,晚上去收,就不见了。晒在外头的菜干也经常没了踪影。
无可奈何,她只能过去一个大爷家抱了条小狗回来,拴在外头,看着家防着人。
别人的心越来越坏,她的心越来越累。看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估计要不是有她老娘和女儿牵绊着她,她就得和生产队里几个被欺负的姑娘一样投河了。
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北边那里有大片的荒地,上头紧急抽调全国的青年过去开垦。我就报名了。”李建魁继续对她说道。
“那很好啊。”勉强扯了抹笑在脸上,郁泉秋道,“你小心点啊,我听说那边天冷,冬天连脚掌都能冻掉的。”
“我本来想,要是我们结婚了,我就带着你和大娘牧牧一块过去的。”李建魁忧郁地看着她,犹豫说,“上头认命我当了连长,跟着我到了那边,你就不用那么苦了。”
“我不苦啊,我活得很不错呢。”郁泉秋笑得更开,以表现自己简直活在了蜜罐里,“你安心过去吧,不用管我……北边儿可有大把好姑娘等着你呢,你为了我一个有了孩子的女人,不值得的。”
她话到这个分上了,李建魁当然知道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了。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明白,望着她,红着眼睛痛苦道,“泉秋…我到底哪里不好?要是你嫌我对牧牧不好,我们以后不要孩子了,只疼牧牧一个,好不好?”
对于看重子嗣的男人来说,这可能是他最大的牺牲了。可惜,郁泉秋从来就不信男人的鬼话。
他们和女人谈情说爱时,满嘴都是甜言蜜语,可当他们得到女人以后,就再也不会把地位子嗣和女人摆在同一个位置。
“没有,你很好…是我不好,攀不起你。”郁泉秋淡淡说着,山坡上的风吹起她面前一缕头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瘦得跟纸片一样。还是马上就能被风吹走的那种。
“建魁,你是个好男人…不要再跟我纠缠不清了,过去那边,找个好姑娘就和她结婚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尽管她神色冷淡,李建魁却还是硬要缠着她问个究竟。“我不相信…你这么拒绝我,是不是还念着耿双年?他已经和人结婚了,你不要再想了!”
耿双年结婚了,和谁?医师么?
郁泉秋的心忽然被这句话提了起来,装作当真喜欢耿双年而听见这话嫉妒的样子,问他,“真的?和谁?”
“你也认得,和兰医师他们一屋的李婉莳。”
听见“认得”两个字,郁泉秋都已经想好了再见到医师要怎么打她了。
及至听见记者的名字,她才暗自舒了口气,还是装作不可置信地模样,继续套他的话,“怎么是她!她长得又不是很好看,要是兰医师我还能输得心服口服!”
“结婚也不是都看容貌的。李婉莳的爸和耿双年他妈和如今上头当/权的人亲近,为了联合起来,当然乐见结成儿女亲家。”
李建魁不疑有他,和她解释道,“反观兰医师,听说她父亲…反正不可能是她的,耿双年虽说喜欢她,可他妈是不会同意的。不仅如此,我听人说,为了让她儿子断了念想,她还和上头说了,把兰医师弄到西边的通山去了。”
说着,他顿了一下,“这老太太也是心狠手辣,只想到自个儿的儿子,没想过通山是什么地方,让人家闺女过去不是祸害人么。”
妈的,耿双年他妈,简直是个老巫婆!
郁泉秋听了,心里把耿双年他妈倒过来翻过去骂了几百次。心头又忧又喜,喜得是知道了医师过去哪儿了,忧得是不知医师怎么样了。
听李建魁话里的意思,医师去的那个地方,似乎比这磨子岭还要惨。
几个月过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她是怎么过来的?
她过得苦,好歹还有个亲人在身边,医师就一个人,会不会受人欺负?
沉重的心思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却见不到她。
☆、43
李建魁约她见面后不久; 就跟着铲雪队撤走了。
怕她被欺负; 还特地当着全厂人的面儿对厂长和他手下的人淡淡提了一句; 我李建魁蒙上头看重; 如今过去东北开荒当连长,最放心不下的; 就是郁同志,还请厂长多多照拂照拂她; 我往后跟她写信; 要是听见她说了什么不好; 可就怪不得我不顾乡亲情面了。
普通人家,儿子干到排长就该做梦笑醒了; 何况还是连长这个在磨子岭上能压死人的官儿?
听见他这么一说; 厂长立刻点头哈腰,连忙低头向他保证,一定好好对待郁同志的生活。
托了李建魁的福; 压在她身上的活儿总算是减了一些。不过,最让她得感谢李建魁的; 还是他告诉了她医师的所在。
好像在沙漠里走了几天几夜的人突然碰到绿洲一样; 医师的消息对于她来说; 无疑就是甘霖,将她荒漠的心田一下子滋润了。
每天在地里头,被毒辣的日头晒着,跟着老牛一块儿氂草也没得什么苦和累了。
就像厂里岭上新近成立的文化队里年轻小丫头唱的:革/命就是那太阳啊,温暖人民给希望啊。
响应主席对青年人的号召; 队里头都是十来岁的小姑娘。
小丫头们虽然年纪小,嗓门却像春天的布谷鸟似的,轻快得很,唱出来的歌调子不怎么好听,胜在音色好。
有时候她累了,直起来腰抹汗的时候,也会哼上那么一两句,革/命熔炉火正红,温暖人民造英雄……
温不温暖她不知道,在磨子岭上,四五月的天,晒得人要蜕层皮,也不需要温暖。
但自从知道了医师的消息以后,她往后每天不管多累,都能梦到医师。
还是那副温柔貌美的样子,有时是穿着她刚来钢厂时的清领的白衫,有时是那件能衬出医师修长身材的军大衣。
穿得衣裳,脸上的神态不论怎么变,那分蚀骨的温柔和她浅笑时眉间的微小动作,在她的梦里都清晰的很。
有几次,她甚至梦见医师站在她家门口新栽的香樟树底下,对着她招手笑。
墨染一样的眉毛弯起来就和下工时挂在树梢边的月牙儿似的,背后的香樟已经长得又高又大了,日头晒下来觑过树影子,映在医师的身上,斑斑驳驳的,让她心里喝了烧酒一样,又疼又醉。
想和她打招呼,张了嘴,却总是喊不出来话,着急得出了一身汗后,惊醒了,才知道自己竟然又做梦了。
每回醒过来都是在半夜。
她没有钟表,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只是看看外头的月亮还高挂在南边,总算知道该是半夜。
一边看着外头的天色一边想着医师,不知不觉时候就都过去了,抵不过困意要睡过去的时候,外头催上工的哨子就响了。
每天睡得不够,时候久了,就连牧牧都察觉到她经常精神恍惚了。
有天晚上,她下了工刚回来,就见小家伙小鸭子摆蹼一样“突突突”地跑了上来,她正奇怪小家伙怎么那么晚还不睡,就见她献宝似的,从背后拿出来一个芭蕉叶子,对她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你是不是晚上热了睡不着?我帮你扇扇,姥姥说了,你要好好睡觉,不然,就要生病了。”
说完,她真的摆着那芭蕉叶左右扇了起来。
凉风吹在她脸上,让她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淌。
小家伙几个月以来,明显的黑了,瘦了,芭蕉叶子那么大,扇了几下就拿不住了,累得手疼还噘着嘴不肯放,固执地要给她扇风。
她看得心疼得厉害,赶紧把她抱住不让她再扇了。
摸摸她瘦下去的肩骨,想起她每次推完石磙回来让她给她挑水泡的哭声,心里就好像吃了十斤黄连一样苦。
牧牧今年才几岁,就要受这样的苦,她还那么小,她有什么错,怎么还要跟着她来吃苦改/造?
她不明白,也不想知道革/命是怎么送温暖给人民的。她只知道她的温暖就是医师,再见不到她,她估计就没力气再活下去了。
所以她想,一定得想办法过去通山一趟,不然,长久见不到医师,她真的要死了。
打定主意以后,她就想法子打听怎么过去通山。
这种时候,是没有车队要往外头开的的。要想出去,只能走磨子岭小镇上的汽车站。
可今年开春后,不知怎么,那汽车站就成了镇长家开的一样,收费一提再提。她托人问过,过去通山,来回一次要十块钱左右。
十块钱,加上路上的吃饭钱,不备之需的钱,零零总总,她觉得至少要三十块钱才够。
所幸上工的时候,主要是给工分,也会给一些钱。虽说不多,尽力凑一凑,她相信好歹是能凑够三十块的。
而且,在上工之外,她还发现一条赚钱的法子。
在医师她们走的第三个月,一辆敞篷的解放绿皮车又拉了一群手提着行李的人过来。
和医师她们这样年轻的人不同,里头的大多是五十岁往上的老太太老头子,一个个头发斑白了,蹒跚着步子,精神头不是很好,身上都穿着一件灰不溜秋的衣裳,暗洞里头的灰老鼠一样,让人看了,觉得很不体面。
听厂长介绍说,这是从首都直接拉过来的,和她这样单纯因为成分需要原因改/造的不同,这些人,大多是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不好的资料厚厚的写在档案里头,是要重点改/造的对象。
果然如小六姑娘说的一样,磨子岭只合老头儿老太太进来改/造的。只是这些人,不管年纪怎么大,还是要进那个讲习所里头学习的。
所以,在这一群人到来的第二天,厂长就让厂里的几个年青力壮的男工当了这群人的改造排长,让领着他们干活锻炼。
他们不但住的地方要自己一块泥胚一摞茅草地亲手盖上,菜园水井都要自己开自己挖,有时候,厂长还让他们帮着下下地,栽秧啊,放牛啊,全都得干。
活儿太多太重,衣裳就没空儿洗,好在这些人活儿多,每个月的钱给的也怪多,有了钱,就趁上工的时候偷着拜托住在周围的住户们帮帮忙洗洗衣裳。
洗一次,收几毛钱,她觉得挺划算,比在田里头累死累活赚得多,于是她就靠这个慢慢儿攒着钱。
世道变了,人心也在变。这些人在厂里的本地人看来,应该是属于最低等的、能欺负的那种。
所以,那帮子老头老太太佝偻着腰辛辛苦苦种的菜,比如韭菜,常常刚长了些儿芽,就被割走了,托给人洗的衣裳,也常常就不见了踪影。
厂里头的人得意于为国家做了贡献,替国家教训改造了这些人,她倒是没觉得这群老头儿老太太怎么不好了。
男的一个个谈吐都文明得很,一个脏字儿都不蹦,比那些一到了夏天,就光着黑黢黢的膀子,身上臭气熏天,满嘴“艹你娘”,专门想着怎么拐人家闺女上床的本地男人好多了。
老太太也很和气,不像那些恶婆婆似的,牙尖嘴利的不让媳妇吃饭。
而且,他们还总是给她一种她爷爷的错觉。不是说年纪,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爷爷从小在城里的小书坊里头当学徒,帮着掌柜的印印书报,耳濡目染的也就知道了许多故事,她小时候,最喜欢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