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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沅没有回卧室去,她就坐在旁边的沙发里,看着熟睡的丈夫。
黑夜里,房间十分安静,宗恪发出低低的鼾声,阮沅靠在沙发里,望着他,她觉得这房间的四周渐渐变异。
那些墙壁,那些家具桌椅,慢慢溶为了一体,它渐渐变成了一口庞大的棺材,把他们俩关在里面。
她听见了锤子敲打板缘钉子的声音……
阮沅心口突的一跳
她猛然睁开眼睛,又凝神听了听,原来是雨声,外头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秋雨,点点滴滴敲打在窗台上,冰冷而无情。阮沅虚弱的喘了口气,她抬手抹了一下额头,竟发觉满是冷汗
阮沅心慌,赶紧起身弯腰去看宗恪,却发觉宗恪醒着,他睁着眼睛在发呆。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宗恪不动。
阮沅想了想,又小声问,“要不要喝点热茶?茶还在炉子上……”
宗恪慢慢点了点头。
阮沅宽下心来,她慌忙起身去厨房,却忘了开灯。端了茶从厨房出来,刚到客厅门口,阮沅只觉得脚下一滑,一个不稳,“扑通”一声跌在地上
这一声,像是把宗恪从梦中唤醒,他条件反射般跳起来,冲过去
“阿沅”
宗恪打开灯,用力扶起阮沅,他一脸焦急:“摔着哪儿了?”
其实是刚才阮沅端茶倒水时,不小心洒了些水在地上,她太急,拖鞋也没穿好,鞋底打了滑,才摔倒的。
尽管膝盖和手肘钻心的疼,阮沅却勉强笑道:“没事,我没摔着。就是一屁股坐地上了。”
宗恪看看地板上,茶盅洒了,茶水溅得到处都是,一地的碎瓷片。
他将阮沅搀起来,到沙发前让她平躺下来,又拿住她的脉搏。
脉搏有些急促,但是脉象还算平和,宗恪是武林人,跟着凌铁和崔景明学了些粗略的医道,是以大致能判断出状况。
感觉情况不太严重,宗恪这才松了口气。
“你急什么?”他皱眉道,“倒个水,至于慌成那样么?”
阮沅垂着眼帘,不吭声。
宗恪又仔细检查她的身体,这才发觉阮沅的手肘和膝盖都擦破了。他忍住想责骂她的念头,一声不吭起身去拿了家用医疗箱,蹲下身来,给阮沅止血。
宗恪低着头,仔细给阮沅的伤处涂药,涂着涂着,他觉得有水滴落在自己的手臂上。
宗恪抬头一看,是阮沅在哭。
她哭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大颗大颗的眼泪不断滑落,就好像生怕惊动了他。
宗恪停下手来。
他听见了阮沅的声音:“……你要是不想再见我了,这两天,我就收拾收拾搬出去。”
宗恪的手微微一颤
“孩子已经快六个月了,没法流掉,我也不想去引产,往后,我一个人来养他,你若连他也不想见,我也不会逼你。”
“阿沅,不是的……”宗恪抬起头来,艰难的开口,可他不知该说什么。
阮沅忍住泪,她竭力想让声音变得正常平和:“我不想我们为了什么争吵,那样太伤心了。宗恪,可是这样子,你难受,我也难受,你不用解释。往后,如果哪天想清楚了,愿意和我说,那再和我说一声,也行。”
宗恪的嘴唇微微发抖,他放下手中的药棉,抱住阮沅。
他能感觉到,自己在抱住她的那一瞬,阮沅本来僵硬的身躯也变得柔软无力,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颈上,是阮沅的眼泪。
那些眼泪,滴落在他的脖颈上,也滴落在他的心上……
就在那一刻,他心中那巨大的冰凌,因这热泪忽然开始溶解,从刚硬到柔软,再慢慢化去,至此,不见踪迹。
“阿沅,我不想离开你。”宗恪忽然轻声说。
阮沅一怔
“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离开咱们的孩子。”他继续说,“以前的事,我想,我可以试着放下来……”
以前的事?阮沅弄不明白,以前发生了什么事?
宗恪抬起头来,看着她,他的声音发颤:“你说过要信任我,也信任我们两个。你说得对,我……有时候会犯了糊涂,会忘记这句话。”
提起以前的誓言,阮沅一阵心酸,他们俩这几年分分合合,好几次都差点结束,最终还是扛不过这想念,回到了对方的怀抱。
“我想明白了。是我不好,掉进了从前的窟窿,一时间昏了头,竟然忘记了现在,忘了咱们好好的过日子。”他紧紧搂住阮沅,贴着她的耳朵悄声说,“对不起,阿沅,对不起……”
可以了,这样就可以了,阮沅抱住宗恪,泪如泉涌,她再不想去追问那是什么事,不想逼着宗恪解释这几天他冷落自己的原因,她什么解释都不要了,只要这个人还能回来。
……回到她身边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深秋的时候,他们去买婴孩的衣服。
因为是男孩,所以太花哨的粉红鲜红的衣服,都不能考虑,买了几套以后,阮沅觉得外头的样子太少,还是决定自己动手来做。反正她每天在家里也没太多事情可干。
于是宗恪就给她买回家各种材料,从夏天的肚兜,到冬天的棉袄,她都打算亲手做,还有针织的毛衣毛裤小毛鞋。宗恪有时候就说她,计划制定得太庞大了,真要全套做下来,她自己得累个半死。
“我不会累着的。”阮沅笑道,“就靠在床上做,缝几针累了,靠在棉被上睡一会儿,马上就休息过来了。”
那时节,她在窗前做一双虎头鞋,小老虎的花样子是她自己绣的。样子不算太精致,阮沅的手受过伤,太精致的花样已经绣不出来了,东西做出来,再怎么努力总有些瑕疵。
“可怜的孩子,有这么个笨手笨脚的笨妈妈,不知道长大以后,要怎么笑话我呢。”阮沅叹气。
“那我就得警告这小子,再怎么不好看,也是他**妈亲手给他做的。有本事让他也娶个能亲手做的媳妇去。”宗恪哼了一声,“我怕他往后娶的媳妇,连针都没穿过。”
阮沅笑起来:“人家也不稀罕这个,人家小夫妻瞧见了,还要嗤之以鼻,嫌弃占地方、嫌土气呢。”
“才不会。”宗恪摇头,“咱们不会养出那样的孩子来。”
阮沅看了她一眼,笑。
“他会懂你的辛苦,咱们什么都不用和他说,他也能感知到。”宗恪笃定地说,“他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
宗恪就是这样,阮沅不由感慨,他好像总有一种强大的能力,让事情不至于变坏,而是按照他的希望来发展。
发愣的时候,宗恪起身去厨房,不多时,他端了杯热牛奶回来。
“趁热快喝了,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
阮沅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针线。
她最近不像从前那么着迷奶制品了,尤其不喜欢喝牛奶,和宗恪讨价还价也不行,阮沅嫌牛奶没味儿,他就给牛奶加蜂蜜,加鲜榨果汁,调出味儿来。
宗恪说,不爱吃肉可以不吃,煮肉汤,她喝汤,他来吃肉。不爱吃菠菜,他给换成小白菜,但是牛奶却一定得喝,没得商量。宗恪信不过市场上的牛奶,这些孕妇奶粉,都是他托人从境外带回来的。
“一点都不好喝。”阮沅捧着杯子,恨恨看着他。
“乖,快喝。”
“难喝死了。”她边喝边嘀咕。
“喝完了就好了。”
“明天我不喝了。”阮沅耍赖,“你叫十个侍卫绑着我,我也不喝”
“我不会叫人绑着你。”宗恪安详地说,“那样的傻事,年轻时干一次也就够了。”
阮沅陡然一惊
她捧着牛奶杯,默默喝着牛奶,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心中不由忐忑。
“傻瓜,别放在心上。”宗恪摸了摸她的头发,微微一笑,“过去做了蠢事,承认就是。若能再回头去,我倒是想和你表姐说声对不起呢。”
这是让阮沅暗自吃惊的变化。
从那段时间不知缘故的性情突变、后又返回到平时的样子,阮沅就感觉到了宗恪身上的变化,这变化发生得很微妙,却很深刻,像是在宗恪的心底,发生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
你见过一个男人真正达到成熟么?
那是极为罕见的,事实上,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谈不上成熟,他们终其一生都活在过去,在母亲的摇篮里,平时他们可以用庄严的衣装、理智的谈吐来遮掩这一切,让人误以为他已成年,是个成年人了。但是一旦生命出现裂缝,一旦那摇篮倾斜得角度大了,让他不舒服了,他就立即暴露出婴儿的一面,哭骂这世界为何不让他安宁舒适。
所以,宗恪最近的沉静,才会让阮沅如此吃惊。
那样子就好像,他把一切都看透了,看明白了,他终于知道生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从而也心甘情愿担当起这责任来——命运抛给他的责任。他不觉得这是罪责或是某种冤孽,即便这命运让他痛苦,让他投告无门。
他毫无埋怨地咀嚼着这命运,尽管他还搞不懂它,也不知道它将会把自己带去何方。就好像那些不再重要,他把这些疑云推到一旁去,像最开始那样进入爱里面,只是比最开始更加清醒,更加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他只是想和阮沅生活在一起,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她,也去感受她回应的爱,这便是全部。
就好像他打定了主意,这样的日子,多过一个小时算一个小时,多过一天,算一天。没有奢望,也没有抱怨,甚至也全无悲观。
所以,尽管宗恪什么都没和阮沅说,尽管她根本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才引起了丈夫这样的变化,可是阮沅不觉得心慌,甚至之前,那个古怪的噩梦所引起的忧虑,也在这无限平和里慢慢消散。因为如今她身边这个男人,比以往更加坚定,也更加强大,充满了力量:与命运相抗衡的力量。
晚上,他们躺在一起,宗恪抚摸着她的小腹,感受那里面生命的迹象,夜是那么安静,阮沅觉得他们这样子,倒像是恭谦地等待着新生命的降临,等着他来到他们的生活里,将一切都洒上他独特的味道。
也许世间每一对为人父母的夫妻,都曾这样等待过,期盼过。
“再过几个月,就不会这么安静了。”阮沅漫长的叹了口气,“一定会很吵。”
宗恪笑了笑,没出声。
“吵得久了,咱们慢慢习惯了,等到哪天他不乐意吵了,嫌这家里太闷,跑出去了,咱们又会不习惯。”
“嗯,所以刚开始就让他吵吧,不管多么吵都好,反正人家早晚得跑掉,幸好,我也不打算指望他。”
阮沅诧异:“你不指望他?”
“指望他做什么?”宗恪笑道,“人家又不会陪你一辈子,人家有自己的小日子要过。”
阮沅苦笑。
“阿沅,以前说的话,还算数么?”宗恪忽然轻声说。
“什么话?”
“说要一直陪着我的话。”宗恪抬起头来,看着她,“不会不见,也不会变得让我不认识。”
阮沅的心里开始发软,她低声说:“当然算数。就算生了孩子也会一直陪着你,不会不见,也不会让你不认识。”
“嗯,那我就放心了。”
阮沅哭笑不得:“你在想什么啊?难道担心有了孩子,我就不顾着你了么?”
过了一会儿,她才听见宗恪说:“不是的。我只是想,也许未来会发生什么,你会怀疑起这样的生活,觉得它不对,没意义……”
阮沅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