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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出来的,突然笑了笑:“虽说吴县尊这次遇险,看似只是有人在路上设计了翻车堵住官道,又在路边摆茶摊下药,但吴县尊心急如焚赶去府城,如若没有人撺掇,未必就会耽搁那片刻功夫歇脚喝茶。所以,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们跟着吴县尊吗?我只怕有人贼心不死,还打算使绊子害他!”
此话一出,四个随从登时脸色大变,当下其中三人便拿眼睛去看着中间一个瘦高个,更有人怒声骂道:“邢老四,你敢和人勾结害县尊!”
“我没有,真没有!”
那邢老四面如土色,可看到汪孚林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那些被扯掉了蒙脸黑布的杀手,分明在琢磨如何让这些人开口,他突然一骨碌爬起身来拔腿就跑,可还没跑上几步,就只觉得腿上一下剧痛,整个人一下子摔倒在地。等到被人拎回来,他看到汪孚林身边一个清秀少年手指间玩弄着一把亮闪闪的飞刀,登时头皮发麻,慌忙求告道:“我是被逼的,被逼的!他们是龙源邵氏派来的,之前龙源邵氏一桩人命官司,县尊秉公处断,再加上几桩争田等等的陈年旧案全都偏向苦主,所以他们趁着这次乡间大乱,想要趁机找吴县尊报仇!”
几个蒙面汉子露出真面目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大事不妙,见这内应已经开口吐露出实情,他们更是陷入了十分无望的境地。之前听到过汪孚林对吴琯报名,他们已经知道了面前这位便是徽州府大名鼎鼎的汪小官人,去掉那什么文名,什么进士之类的不谈,可但凡犯在这位手中必定没有好下场的传说,却让他们个个不寒而栗。此时此刻,便有和邵氏关系不那么紧密,只不过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的两人立时也反了水,声称之前根本不知道要杀的是吴琯。
汪孚林倒并不指望立时三刻问出人家的图谋,只不过思忖着怎么安置这几个家伙,听到他们说出龙源邵氏和婺源城中程文烈那些讼棍等等全都有些勾连,他虽并不意外,可当他们说起婺源县中那些有名望的家族都在背后或多或少地支持这次的闹事,甚至还有人去请刚刚革职为民的余懋学出山首倡,他那眉头不由得紧紧皱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个反水的杀手突然犹犹豫豫地说道:“我也跟着去过余家,但吃了闭门羹,余老爷根本不见人。可我们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余家左右仿佛有人窥伺,看样子挺像是盯人的眼线。”
“你怎么知道是盯人的眼线?”
“咱们往日盯肥羊的时候,也都这样……”话一出口,那人就意识到为了脱罪,却一不小心把从前其他勾当给供了出来,登时紧紧闭嘴再也不多说了。
然而,汪孚林已经探听到了足够的消息,这会儿不由觉着事情着实棘手。看样子,余懋学虽说革职为民,但朝中某些大佬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只怕是还打算借着这次六县夏税丝绢纷争的时候,借着乡间有人闹事,把余懋学给一块牵连进去,再狠狠踩上一万脚。至于那些在余家左近盯着的,不是锦衣卫就是东厂的眼线,好在余懋学聪明,回乡之后够谨慎。
可别人不在乎徽州一府六县是不是会闹起来,有人想着求名,有人想着得利,还有人想着打压政敌,可他身为歙县人,徽州人,怎么能坐视徽州府闹得不可开交?
休宁那边他派了叶青龙,又把李二龙和赵三麻子等几个去过辽东,身手最好的派了过去,想着伺机而动,再凭着徽州米业行会这几年的良好信誉,届时也许能够压下去。婺源这边则是他亲自过来打探,没想到真的撞上了吴琯险些遇刺这么离谱的事。掐指算了算,从府衙激辩,姚辉祖偏向歙县,力压五县,至今大概是过去了十天左右,除却休宁和婺源,其他三县的反应又如何?徽州府城和歙县县城那边的情形又如何?
思来想去,汪孚林最后方才定了主意:“去两个人,找一些崇敬爱戴吴县尊的乡民,把吴县尊险些遭人行刺的事情说出去,让他们把他这四个随从以及这些刺客带回婺源县城。小北,你带两个人留下,在后头盯着以防万一,我先带人回府城!”
小北闻言一愣,但想想确实婺源这边也挺要紧的,府城那边再乱,想来也比不上这儿,汪孚林回去应该不至于出什么问题,她最终点头答应道:“那好,你自己小心点!”
第六四零章众叛亲离
休宁和婺源这风云突变的局势,原本按照路途上花费的时间,未必这么快传到徽州府衙和歙县县衙,但早在数日之前,彼此相连的府城和县城街头就已经有人传言婺源和休宁已经为之大乱,甚至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两地县衙都已经被不明身份的人占据,甚至软禁了县令。迄今为止,这两地县衙已经完全失去了联系。然而,还不等徽州府衙做出什么反应,就遭遇到了同样非同小可的事件。
因为祁门、绩溪、黟县虽说还没有乱民冲击县衙这种离谱的事,可三县乡宦和民众加起来却有七八百人上了徽州府城和歙县县城,现如今徽州府衙和歙县县衙全都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这两大衙门别说日常运转了,根本就是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进不去!
徽州知府姚辉祖只觉得焦头烂额。自从汪孚林去年送了帅嘉谟回来,他就一直在放任此人四处告状陈情,串联乡里,引起声势,因为这也关系到当朝首辅张居正接下来要推行的均平赋役的政令。但是,之所以选在眼下这个时候全力推进徽州一府六县的均平夏税丝绢,同样是因为张居正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密信。尽管张居正的信上没有挑明,但他作为张党在地方官这一层上的心腹,却也能够体会出来。
余懋学那上书陈奏五事,看似不比辽东巡按御史刘台之前弹劾张居正的奏折,但因为打击面更广,说的话看上去更中肯,所以张居正无法将其因言治罪,只能以万历皇帝的名义将其革职为民,但心里终究是深恨不已。所以,他选在余懋学已经回乡的时候,故意在薛朝面前挑了两句话,又眼看帅嘉谟衣锦还乡似的回来,就想着届时一旦各县有所骚乱,张居正就能扣个大帽子在余懋学身上,到时候从重议罪,那就恐怕是充军流放株连全家这样的大罪了!
如此张居正应该就能解恨了!
但此事的前提是,他这个徽州知府能够把局面控制住,用最快速度把事情弹压下去,可眼下他却被困在府衙之中动弹不得,三班衙役动用水火棍冲过一次,可很快就狼狈回来,说是有人府衙门前竖起了栅栏拒马,根本就出不去!
因此急怒之下,姚辉祖这一堆火气当然就想冲着歙县令薛超撒。毕竟,就是薛超之前迎接帅嘉谟,接下来种种大张旗鼓的招摇,甚至还同轿把人带来见他,然后亲自出马大张旗鼓给帅嘉谟宣传,又向民间鼓噪有意上书府衙均平夏税丝绢,那分明是为了政绩和名声,连脸都不要了,完完全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然而人不在面前,他就是迁怒也是白搭。这会儿他被困在府衙里,唯有寄希望于正好去了宁国府的徽宁道冯观察能够在得到消息后迅速赶回来。
毕竟徽州府还是有驻军的,那就是新安卫,徽宁道勉强还有整饬兵备这一职衔,分巡道之外还有兵备的职责,能够调动得了兵马,这是他这个徽州知府做不到的!哪怕调兵平乱这种事传出去,转瞬间他这个知府的考评就会落到最下一等,可总比闹出大乱子来得好!
“老爷,老爷。”
就在姚辉祖犹如困兽一般在书房中团团转之际,外间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满心不耐烦的他喝了一声进来,须臾,一个亲随推开房门进来,手中却是拿着一封信。见姚辉祖眉头紧皱,来人赶紧解释道:“老爷,这是绑在一支箭上射进来的,但因为落款是松明山汪公子,所以下头人不敢怠慢,立时拿了进来。”
一听说是汪孚林,姚辉祖登时想起,从前据说对均平夏税丝绢之事很积极的汪孚林这次却主张缓行,连忙上前一把抢了信在手。等到撕开火漆封口,拿了信笺在手,他一目十行扫了下来,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信上赫然说明,汪孚林业已派人截住了休宁陈县尊往江浙闽广四地发去的告急文书,但不知真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待看到汪孚林说婺源县令吴琯虽被调虎离山,半路甚至有不法之徒意图行刺,但他派人在半路及时援手,吴琯已经火烧火燎地返回婺源弹压大局,而休宁那边也有义民出面戳破奸徒的谋划,应该不日可平,虽说他看完之后又惊又怒,但总算有些心放下的感觉。
看到信上最后说,明日午时让他亲自出面弹压乱民,届时会有相应佐助,若是同意便在府衙阳和门挂上彩灯,他立刻想都不想地说道:“去,派人在府衙阳和门挂上彩灯!”
哪怕他不知道汪孚林怎么做到的未雨绸缪,可眼下他只要能够事情平息,别的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与徽州府衙中的知府姚辉祖相比,歙县令薛超那才更加叫做度日如年。姚辉祖毕竟已经上任好几年了,经营时间长,在府衙中也就有些威信,不说别的,三班六房即便不能如臂使指,那也绝不会阳奉阴违。可薛超却不同,他虽说在朝中有着两位分量极重的同乡,可自己却毕竟是个刚出仕的进士,之前催科夏税秋粮的时候,还能拿着朝廷律令这大棒子,让三班六房不敢违逆,可现在出了事,他就体会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
就连往日在他面前阿谀奉承的那几个司吏典吏以及白衣书吏,往日因为希望能够染指六房中最为清贵,最有实权,最有油水的吏房、户房、刑房这三房,没少拍他的马屁,如今都和躲瘟神似的,他叫了谁来问主意都是装聋作哑。至于快班、皂班、壮班的三个班头就更不用说了,三班衙役平日据说很不少,可县衙被围的那一天,却总共只有大猫小猫两三只在县衙,所有正役副役白役帮手凑在一起还不到五十个!
这五十个勉强冲了一次,就被围堵县衙的三县民众用石块砖瓦给砸了回来,不但如此,此时此刻他哪怕在书房中,也能听到外头铺天盖地谩骂狗官的声音。要知道,他这做官完全是冲着名垂青史的名臣去的,哪里甘心在刚出仕的地方就背上一个狗官的名声?
“该死,太该死了!”
站在薛超面前,刘师爷只觉得自己就是怒海惊涛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可能倾覆沉没。虽说他和薛超之间理论上只是宾主关系,可面对这样险恶的局面,下头又是阳奉阴违,薛超只能把满肚子火气都撒在他头上。因为是刘师爷去和汪尚宁等人接洽,又是他去宣城接的帅嘉谟。眼下面对责难,即便刘师爷心下暗自发狠,事情解决就辞掉这个师爷,再不伺候薛超这个脾气坏又没本事的东翁,可他还是不得不本着师爷的职责,给薛超想一个能够解围的主意。
而当薛超听到刘师爷口中吐出那个主意时,他忍不住气得再次破口大骂:“你有没有脑子,当初本县亲自带着帅嘉谟去见的姚府尊,而后又同轿送他回家,那些鼓乐彩旗也大多都是本县让人去置办的,百姓也是本县贴告示方才聚集起来的,你现在让本县把罪过都推在他身上,外头那些人能相信?”
“当然能相信!”尽管薛超的语气让刘师爷心里很不高兴,但他还是耐心劝解道,“东翁是官,他们是民,这只要看他们是围堵县衙要一个说法,而不是冲进来,这就已经很明显了。毕竟徽州府可是还有新安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