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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驾官爷了,走吧。”
陈青醁被押进地牢时,才是刚刚入夏的四月,等她拖着脚镣走出地牢再见天光时,外面已经是金秋七月了,一阵秋风瑟瑟吹过,树上黄了的叶子便打着转飘下来。
陈青醁伸手遮了遮头上的光,往前走了几步。因为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中呆久了,她过了好一会才慢慢适应了外面的光线。
“快点快点,从这里去河边,左右还得走上好一程呢!”
和她一起出来的,还另有几个人。
去河边?
陈青醁终于想起来了,今年年初翠河河水决堤,为了加宽河水的过水宽度,贇州城衙门便开始在河岸一侧开挖渠道,重修堤岸。虽然过贇州城的河道并不很长,但这工程算起来也绝不小。对于州府衙门来说,像那些关押的犯人则是再好不过的劳力。
“快快快,就到前面了。”
那个押送的官差喝了一声,说道:“你们从那边河堤上下去,都老实着点,别跟我耍花样啊。”
一个年老的犯人稍微手脚慢了一点,被那官差赶上来就打了几个竹蓖,“都给我快着点,这么慢,你是找死呢!”
陈青醁慢腾腾地在后面跟着,那人回身看见她,刚要举起竹篾打下来时却正对上陈青醁那两道锐利的目光。
那人手一抖,竹篾就垂了下来。
“他娘的,你还有几杖没挨呢,要你来这里,算是对你开了天恩了,去,下了河道,先去给老子挖淤泥。”
几个被押来的犯人走的有气无力,“可不是倒了血霉了。”他们没想到蹲了大狱还不算,现在竟还要来这里受罪。
陈青醁慢慢下了河道,那河底中央只剩了一些浑浊的泥水,左边的河堤下,一些人正抡着胳膊费力地挖着淤泥。
“去,那里有些锄头钉耙簸箕,你们手脚都给我麻利着点,干不完活,你们一个个就别想吃饭!”
河堤下,有几个人听到声音转了过来,几双目光同时盯在了陈青醁的身上。
陈青醁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
呵,原来那王恩就这样等不及了。
“来,你拿上锄头去那边。”一个监工的官差叫道。
陈青醁低下头,伸手便拿起了一把锄头走了过去。
一锄,两锄,三锄。
那个监工的见她拿个锄头慢慢腾腾,半天也挖不上几锹泥,一时火起,正要上前呵斥,只见旁边一个大胡子一把就拉住了他,“随她去。”
“随她去?”
那大胡子冷笑了笑,“这人都没几天活了,你还管她这个干嘛。”
横贯贇州城里的翠河是万里长江上一条支流分水而来经大岷山、翠屏山奔腾而下的天然河道,在途经大岷山时,另又有两支不大的江水汇入。河水在横贯贇州城后蜿蜒而下,要是在风调雨顺的好年景时,翠河河水水流平缓,河道两旁的肥田良地可以从翠河里引泾灌溉。但是要遇上不好的时候,洪涝频繁,水势增大,那年久失修的拦河堰说不准就会崩坏。翠河两边的堤岸经过几百年洪水的侵蚀冲刷,这次洪水一来,那大部分河堤便开始损毁崩塌下来。
如今要清理淤泥弃土,又要开凿河道,还要砌石重修渠堤,虽然工程谈不上特别巨大,但整个修建下来,没有个一年时间绝对不成。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青醁出来了这几天,其实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
好的是自己不用再整天呆着那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了。坏的是,在她偶尔不注意时,总有几道阴恻恻的目光朝她瞄过来。
七月虽已入秋,但在晴朗的时候,日头依不小。干了一上午活的劳役们终于可以坐下来歇歇汗了,说是歇息,其实也不过随便找块平地席地而坐,喝口水,大家围在一起说些闲话。
陈青醁丢了手里的钉耙,找了一块阴凉的地坐了下来。
“诶,你们早上在说什么?说的那么热闹。”
“这有什么,我之前听人说,说是咱们贇州城秦家秦老爷开始在城里招婿了。”
“秦家?哪个秦家?”
“还有哪个秦家,就城南秦仲崑秦老爷府上。”
“对对对,我也听人说了,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还有假,人家媒婆都已经上门了……”
不远处的陈青醁站了起来,从早上到现在,她连一口茶都没喝过。
她是真的渴了。
从这里沿着河道下一路走过去,原先一处有成片柳林的堤岸下临时搭着一排木房子,这里是为劳役们做饭的地方。
此时里面没什么人,只有有一个老头子正坐在灶边守着茶壶子。
陈青醁走进去讨了一碗水喝,出来后一转身便拐到屋后面去了。
后面不远不近走着的两个人见状忙跟了上去。
屋后杂七杂八堆了一些木块和杂草,上面悬下来的柳条儿密密麻麻遮住了日光。。
那两人小心翼翼,抽出了尖刀便紧紧攥在了手里。
“人呢?”
刚刚才看到转进了这里。
其中一人仔仔细细地四处看了又看,又赶紧仰头看了看头顶那些柳树。等他刚垂下眼皮时便猛然看到了眼前寒光一闪,藏在一堆石头后面的陈青醁一跃而起,手起刀落,一扬手便干净利落地割断了那人喉管。
那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双手还没来得及捂上喉咙便直直倒了下去。
后面那人一副吓傻的样子,手里拿着刀已经呆成了木鸡。
陈青醁收起了那片铁刀,从他身边慢慢走了出去。
杀鸡儆猴,她陈青醁可不是那么好任人拿捏的。他王恩想要她死可没那么简单。
既然来都来了,那这日子不过也得过了。慢也是这样过,快也是这样过,过了七月后,八月也一瞬间便也来了。
——————
秦府正门前,从早上时便停者了一顶轿子,几个轿夫等了半天,才看见大小姐手里捏块帕子慢慢悠悠从门里走了出来。
今年的秋风起得早,不过才到了八月初头,这天气便好像开始凉了。
秦玉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叫卉儿:“还不过来打扶手。”
“哦哦哦,来了。”卉儿赶紧跑过来,“小姐,你慢一点。”
今天城西一家铺子里新来了一批金器,掌柜的不敢擅自做主,一大早便叫人来府里请大小姐过去掌掌眼。
“走吧,赵掌柜该等急了。”秦玉甄说道。
轿子从城南这边往北走,过了一个街角转进那条龟背大街。等过了河上那座石桥,便可以一直往西到铺子里了。
卉儿已经好久没有出来了,这回一出来,就感觉什么都新奇起来了。
她跟在轿子旁,兴奋地喊道:“小姐小姐,那边好像有人在耍猴儿,好好玩,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小姐小姐,我还看到有人在捏泥人儿,咱们等回来了也去叫人捏几个好不好?”
“诶,还不到中秋呢,那边都有人挂灯谜了……
秦玉甄睁开眼睛,刚想让她闭嘴,就听卉儿说道:“小姐。“
“我看见姑爷了……”
48桥上桥下(修)
“啊!姑爷在下面挖河泥呢……”卉儿话一出口; 她就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大嘴巴了。这些天大家都小心翼翼不敢在小姐面前提姑爷两个字; 这下可好; 她脑子可不是被驴踢了一脚么。
“小姐……”
“……”
“停轿。”
几个轿夫慢慢将轿子放了下来; 不久,里面伸出一双纤白的素手拂开了轿帘。
秦玉甄轻轻款款冷冷冰冰地下了轿。
“小姐?”
秦玉甄从她身旁走过,几步就走到桥边上。从这里望下去; 干涸的河道下站了好些满身泥水的工匠劳役,那些人衣着破旧; 手里拿着铁锄簸箕热火朝天地搬石块淤泥。
而石桥底下,双手挽着袖子; 一身干干净净的陈青醁站在那里; 眉目疏淡。要是忽视她脚上那条长长的铁链; 倒像是一个闲雅清致立在一旁看风景的文人雅士。
秦玉甄立在桥边低垂着头; 衣领后露出的一段精致纤巧的脖颈。一双杏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桥下那人。
桥下那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在秦玉甄眼里; 便是锥心般的刺痛。那些压在她心口的痛楚和隐忍渐渐浮了上来,之前那种难以言喻的疼痛又开始席卷而来; 痛的令她喘不过气来,痛的她心碎肠断。她一手压在自己的胸口; 可眼睛却还死死盯着那人。那人曾经给的那些欢欣; 甜蜜,温柔早已变成了如今的悲痛哀伤和绝望,她的一颗心曾经全在眼前这人身上,可是到头来; 她所有的情和爱意都被这人无情地践踏碾碎。
也许是上面秦大小姐的怨念太深,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正要拿起铁锹的的陈青醁手上突然一顿,然后慢慢抬起头来。
桥上那人倾国倾城,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儿,一如初见时的风华绝代。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了,陈青醁静静地看着桥上的女子,一时恍如隔世,两人离得这般近,四目对望,那目光仿佛穿越了一场前尘旧梦,在回转曲折之间又忽而萦绕着相遇上。之前那些点点滴滴像是就在昨天,可一眨眼间,又飘散的无影无踪,消失在天涯远隔的苍茫之外。
陈青醁目光澄净,神情沉寂坦然,看着秦玉甄眼中依旧未消的恨意,她嘴角微微一勾,慢慢收回了目光。
“小姐……”
卉儿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前些时候自己还在背地里恨恨地埋怨这姑爷无情无义,可今天她好像却有些恨不起来了。
底下那人转过身走远去后,她看见小姐眼圈已经开始有些发红。可是,现在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敢乱说话了。
秦玉甄袖中的十指深深抠进了手心,她站了一会,转身丢下一句话:“回府!”
那城西的赵掌柜到底没能等到秦大小姐大驾光临,等到下一批金器再进了铺子时,已经是大半个月过去了。
这几天色极好,秋日里的阳光淡淡的映照着院里的山石树木,看上去赏心悦目,可是秦府东院里的秋纭这几天过的却很是疲累,心累。
这天下午她等几个丫鬟轻手轻脚从正房里间退出来时,秋纭便悄悄拉了卉儿出了房门。
“你给我说说,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小姐这不是好好的么。”
“什么好好的,你看看她,倒比以前更难过了,有好几次,我都看见她坐在窗前流泪,再这样下去那还怎么了得。我前后想了想,自从那天你和小姐出去后又回来,小姐就越来越不对劲了,你老实告诉我,那天到底怎么了?”
卉儿吞吞吐吐,事情一说出来就干系到自己的身上了,她害怕秋纭听完后一激动就跳起来撕了她的嘴。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好,那我去问问那天抬轿子的人。”秋纭说着就转身就要走。
“诶诶……”
卉儿忙喊道:“我说我说……那天,那天咱们看见姑爷了。”
“什么!”秋纭吃惊道:“你们怎么就看见人了,她不是在大牢里吗?”
卉儿道:“本来是的,可是那些犯人不是要去修河吗?那天咱们刚好从桥上过,就看见姑爷了。”
“你是说……”秋纭不相信道:“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