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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料的,她拿出了忘情丹:“忘情丹。吃了它,你就解脱了,就不会为情所累,所苦了……”
一剑飘红和张绍民又是异口同声地唤了天香,话语里的劝阻意味不言自明。
天香置若罔闻,犹豫着伸出手去,接过了忘情丹,此时此刻,如果她吞了这颗忘情丹,会怎样?
会忘了谁?
脑海里模模糊糊浮现出一道白色的身影,她张开嘴,手掌含着丹药贴了上去:“也对,既是本来就没想清楚的情,还是忘了干脆。忘了,我才能安心过以后的日子。”
张绍民和一剑飘红只看到吃了药的天香的眉头一皱,周身一震,指甲几乎陷进了桌子里,似乎十分痛苦的模样,眼神都是一缩。
老乞婆也是皱了皱眉,却是指着一剑飘红问道:“他是谁?”
天香漠然道:“冷面杀手一剑飘红。”
老乞婆指了指张绍民:“那他呢?”
天香口气更加冷淡:“八府巡按张绍民。”
张绍民倒抽了一口气:“天香!”
“大胆!”天香怒斥道,“本宫的闺名岂是你叫的?”
张绍民一愣,显然还没醒过神来,老乞婆的眉毛皱得更紧了。
天香继续叱道:“张绍民,你身为八府巡按,虽不掌皇城安危,却也是朝廷命宫,尽日与朝廷钦犯厮混为伍,成何体统?!去,将杀手一剑飘红拿下!”
一剑飘红大惊,张绍民在短暂的愣神后,拱手道:“臣遵旨。”他侧头对着一剑飘红道:“剑兄,得罪了!”
一剑飘红自是不肯束手就擒,立时施展轻功几步离开了酒楼,张绍民虽担心天香,却更怕她冷漠的眼神,顿了顿,也是施展轻功追了出去。
本就空荡的酒楼只剩了天香和老乞婆两人。
天香冷漠的眼神瞥向老乞婆:“你怎么还在,我是不是要给你一颗红豆?”
老乞婆定定望着她,素来洞透世情的双眼里少见地蒙上了一丝疑惑:“你为什么不把药吞下去?”
被看破了么?
“老人家,谢谢您的好意,”天香并没有被看破的尴尬,双眼笑得清朗,将方才伪装出来的冷漠冲得一干二净,“只是,能忘掉的,不是真情。是真情,就算能忘也舍不得忘。所以啊,何必呢?”
何必呢——
她口气平淡,却带着与模样不符的深沉惆怅,老乞婆暗暗心惊,道:“那你为何要做这一场戏给他二人看?”
“老人家,人只要有心向生,没了谁都能过下去。可若是不能一次把念头断了个干净,就会死去活来,反反复复,只要念头在,就有麻烦,”天香的一双笑眼弯出了温柔的光芒,将方才在手里掉包的忘情丹拿了出来,“这颗药有没有用是其次,重要的是亲眼看到我确实毫无留恋地选择断了过去。也算是给他们个借口,让他们死心吧。”
她前世是个自私的,想也不想就吞了药,只为了自己好过,留着别人痛苦。而今世假装吞药,却是有心要断他人的执念。
仿佛是认真思考了她的话,老乞婆过了许久才慢吞吞道:“孩子,你很聪明。”
天香只是笑着,没有答话。她的聪明,晚了二十年,晚了一世。
“但是你体内的毒……”
“老人家是说我这只小蜘蛛么?”天香转了转雪白的手腕,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打紧,不打紧,冤有头——债有主——我知道怎么办。”
显然,天香又一次让老乞婆惊讶了。
“任谁莫名其妙地长了个小蜘蛛都会去查一查的吧。”天香讪笑着,自己上辈子就没去查。
“中了阴阳断魂散,会渐渐神志不清,乃至于性情大变,孩子你能坚持到如今,显见的是个意志坚定的,”老乞婆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红豆,“忘情丹虽然能延缓阴阳断魂散的毒性,却也会诱发它改变你的性情,你不吃它,倒也是对的。上次你预付的这颗红豆,还你。”
天香摇了摇头:“老人家,这颗药,我可还没说还你,那颗红豆,您还是收着吧。”
她低头看着满桌子的酒坛,摇了摇头:“小二,结账!”
吏部大堂稀稀落落没有几个人,早已经日上三竿,来视事的官员并不多,毕竟连吏部尚书都借着下雨的由头歇了工,其他人更是闻弦歌知雅意,在家躲起了清闲。
冯素贞将昨夜充作床铺睡下的桌子恢复原状,松了松筋骨。有人逃学,有人翘工,像她这般逃婚假的,应是绝无仅有了。
自己跑到吏部司职,做出这般姿态来,天香应是不用担心了吧。
说是怕天香担心,冯素贞自己却知道,分明是自己担心。
眼见得外头的春雷一声接着一声,她知道今日吏部考功司又只剩下自己了,今年不是京察之年,考功司因而成了清闲衙门,倒是方便她调动各官卷宗。
她在排得密密麻麻的卷宗面前走了几圈,白皙纤长的手指在陈旧的案宗上滑过,沾上了不少灰尘。她的手指最终停在了张绍民的名字上。
张绍民,冯绍民,名虽相同,实不相同。她想起新婚之夜,公主的醉话——“你不是他……”那夜公主后来又醒过,口口声声喊的都是绍民,而非一剑飘红。看来,这个人在她心里比一剑飘红更重些。
等冯素贞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去掉封蜡,从密封的纸袋里取出张绍民的卷宗了。
难怪这卷宗看起来与其他的不同,原来是少了许多灰,想是近日调动过。
一张纸条从纸袋里掉了出来,冯素贞皱了皱眉,拾起来,看到的是吏部尚书的笔迹:简在君心。
她越发有了兴趣,把纸条放回纸袋,抽出档案来看了一遭,看到最新的一笔是朱红色的御批:留。
皇帝笔下的留,自然是留到改朝换代。想张绍民以状元出身,却只在京畿任八府巡按,却没有经由翰林院入六部,显然是皇帝有心压制。看来,张绍民是铁定要留给将来的皇帝的。想到张绍民的品性,冯素贞眼前一亮,这么说,皇帝心里仍是中意太子的。
可是,如今,太子依旧不知所踪啊……也不好说,太子前阵子既是在张绍民处,现在,许是在李绍民、陈绍民处。
太子被缉,追杀太子的人,欲仙帮那帮奇奇怪怪的人,阴阳怪气的国师,匆匆下嫁的天香公主,菊妃与东方侯的宫闱秘闻……
这一连串的乱事,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索,在暗中煽动,迫着所有人向着既定的路线行走。
控而不死,纵而不乱。
脑海里不知怎的忽然出现了这八个字。
她忽然想到天香公主生日那天在金殿上的清谈,自己说到那八个字时,皇帝显见地为之意动。修玄的皇帝自古有之,前朝的嘉靖一意修玄,二十年不曾上朝,可因为御臣有术,二十年里一直权柄在握。
当今的皇帝,当真如他看起来的那般糊涂昏庸么?
冯素贞不禁自嘲,她自己身上是一团乱麻,哪里有工夫去管这些大事。她把卷宗重新密封好,心神定了定,既然天香中意的张绍民是如此优秀的郎君,想来断无轻易移情别恋的可能。
“驸马爷,府外有一个老乞婆求见,说是驸马爷的故人。”门外传来了通禀声。
冯素贞脑海里闪过那个老人家佝偻的落魄身形,立刻道:“有请——不,我亲自去请。”话音方落,那老乞婆已经颤颤巍巍地进了房间:“孩子,你要去救一个人。”
冯素贞扬起了眉毛,屏退了长随:“救谁?”
“天香公主。”
冯素贞忙问:“天香?她怎么了?”
“她中了阴阳断魂散,毒发应该就在这几日了。”
冯素贞顿了顿,心头疑云密布:“可是,为什么是我?”
老乞婆叹气:“来不及找别人了,你要尽快想出法子来救她。”
冯素贞抿了抿唇:“老人家,救她是应该的,但是公主是个重情的人,我怕……一剑飘红何在?”
老乞婆摇头:“张绍民正发榜通缉他,已经出了京城,不好找啊……”
冯素贞愣了:“那张绍民呢?”
她意外地在一向神色不动的老乞婆脸上看到了一丝若有所思的苦笑:“出京追一剑飘红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时常想,一个人真的重生,她的遗憾,有多少种呢?
看过很多重生文,大多是要报仇雪恨,挽救、照顾家人,天香的遗憾也不止一个冯素贞。
第5章 第五章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阴阳断魂散,冯素贞反反复复地琢磨这个名字。其实也没什么好琢磨的,这个取名风格,显然是那所谓的天下第一大帮——欲仙帮的手笔。
欲仙国师为何要害天香?
冯素贞琢磨了许久,仍是没能想透其中关节。现下也不是想这事的时候,重要的是,如何为天香解毒。
断肠草听名字就知道这是虎狼之药,老乞婆还特意讲了那草的凶险药性。且不论好不好找,纵然找到了,天香服下这药能不能撑得住,也是个问题。冯素贞虽跟着老乞婆学了些药理,但到底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顿时觉得棘手起来。
晨光斜斜照入窗棂,映出了冯素贞半明半暗的秀丽脸颊。“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冯素贞喃喃念着,蘸了朱砂,在自己的手腕上画了个红色的蜘蛛。
深思了一夜,她总算定了主意。她估计到了自己即将陷入的险境,却还是决意兵行险着。按着情分,她确实没必要救天香公主,却有义务报答闻臭,更何况,那个活泼灵动的女子,是一个值得救的人。
她乘车入宫,径直求见皇帝:“儿臣参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哦,是绍民呐,可是有什么事情,居然叫你百忙之中从吏部出来见朕?”早已听说冯绍民连着两晚歇在吏部的皇帝面色不大好,捧着菊妃新沏的茶水依着椅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冯绍民的发顶。
冯素贞咳了两声:“回父皇,近日天气骤暖,儿臣身子不适,有些不大爽利,怕给公主过了病气,才在外边歇了两日。”
“这样?可看了大夫?”皇帝口气放缓,多了几分关切,“朕与你宣个太医看看吧。”
冯素贞辞道:“儿臣粗通歧黄之术,自知身子情状,已经给自己开好了方子,不必劳烦诸位国手。只是医家素来重调理,儿臣深恐这一病数月,不得与公主相晤,所以想向父皇讨个恩典,去向欲仙国师要几颗得用的仙丹。”
“喔?”皇帝大感兴趣,话语里倍添了几分慈爱,“原来驸马如此重视香儿,倒叫朕老怀安慰了。”他停了片刻,细细想了遍欲仙炼制的那堆丹药,颔首道:“国师处的丹药或许不能治病,总还能强身健体,既是如此,你便去吧。”
“儿臣还有一事相求,”冯素贞抬起头,素来白皙的脸颊上带着些许红晕,“父皇也知晓,儿臣前阵子大小登科,少年心性一时忘形,对国师不大恭敬,说错了些话。现下既是有求于人,生怕国师心有芥蒂,尤其……尤其还想向国师讨要些秘药,更是面嫩得很。还请父皇唤个得力的人,陪着儿臣同去。”
皇帝哈哈大笑:“你啊你啊,看来果然是少年人食髓知味,才叫你这个饱读圣贤书的书呆也张开口向朕求这个。”他促狭地冲着冯素贞眨了眨眼,见后者似乎是赧然地低下了头,不由得笑意更深:“适合陪你走一遭的,想来也只有朕身边的王总管了——”
冯素贞松了口气,听这口风,应该是应了。
“——不过,王总管陪着香儿去国师那里了,朕给你手书个条子,你快些过去,兴许能在那里截住王总管,到时候,说几句悄悄话就得了。”
“什么?!”冯素贞吃惊,“公主去了国师处?”
“想来应是你们小两口心有灵犀,分别歇在两处,这一大清早地还都跑到朕这里来了,”皇帝饶有兴味地回想方才天香的模样,“香儿来这里跟朕